“河西安,天下安。”李屹聽了宋通的話,不禁隨聲附和,再暗自思忖。
“正是!”宋通見李屹認同自己的話,連忙繼續說,“河西安好,說明西域安好,大唐安好!北面的東突厥,南面的吐蕃,也就都在我們的扼製之中!”
李屹“嗯”了一聲,看著宋通慨歎著說:“話雖如此,但做起來未必容易。哎,更何況,你現在已是自身難保,說這些也是用處不大。”
宋通見他情緒怏怏,也就不再多說什麽。
兩人一時陷入沉默,卻不覺間聽到有人鼓掌笑道:“好主意!宋六果然有獨到見解!”
宋通身在牢舍,自然是看不清來人,但已經通過這輕佻的語氣,大致辨認了出來。而鐵柵門外的李屹,已經躬身向來人拱手施禮:“末將拜禮李相,高將軍。”
李林甫和高力士,身邊再伴行著幾個小宦官,已經走到鐵柵門處。
宋通漠然地略微施禮後,就聽到李林甫繼續說道:“宋六郎,你行凶殺人,本應嚴懲。但又醫好了惠妃娘娘鳳體,亦是大功一件。我等商議許久,現告與你知,你以戴罪之身入太常寺太醫署,他日再行全免!”
這人臉上早已沒有了昨日的殘惡,盡是笑容滿面。知道他話無好話。
再看向一旁的高力士,宋通還沒開口,就見高力士點頭說道:“李相所言極是。大家見你應答得體,為人又豪壯中正,就命高某將口諭帶給你:召你入太醫署,任醫博士。”
李屹在一旁聽著,見宋通還在發呆,就連忙低聲提示著說道:“這是正八品上的官職了!宋六,恭喜你!”
宋通暗呼口氣,看了一眼李屹後,再對高力士搖搖頭:“宋某不能入太醫署。”
高力士一愣,李林甫詫異地問道:“宋六郎,難道你不願意脫罪麽?”
宋通仍是看著高力士說道:“高將軍,醫者仁心。能解人病痛,救人性命,當然是大好事。但宋某之志,卻遠非如此。”
李林甫不禁惱羞成怒地喝道:“宋六,你是裝傻還是真傻?!陛下這是要你精心侍奉惠妃娘娘。難道你要違旨麽?!”
宋通緊盯著他的眼睛,李林甫頓覺如同兩柄寒刃刺來。想著這人迅疾刺死史思明的駭人場面,他不禁後退兩步。
宋通一字一句地說道:“惠妃娘娘身心經過調理,已然在痊愈之中。即便我隨時侍奉,又還有何用?”
說罷,他再看向高力士:“陛下也說宋某豪壯中正,宋某就更應該借此言救護更多人,為大唐昌盛盡更多力。”
高力士聽著他的話,臉色也是沉黯。李林甫還要再喝罵,被他擺手製止。
隨即,高力士再看了宋通一眼,轉身向監舍外走去。幾個小宦官連忙跟上,李林甫鼻子中“哼”了一聲,也甩袖離去。
李屹躬身施禮送行後,再轉頭看向宋通。見他似乎沉思著什麽,李屹沉默片刻,不禁慨歎著說道:“宋六,你太過愚直。世人哪個不要俯首聽從天命?不瞞你說,說來我李屹也是大唐李姓族人。”
宋通也是暗歎,隨口說道:“軍中同袍,也大都知道你的身世。你這一脈,血胤不旺,如今只有你一人在禁衛軍中。說來,的確都要靠自己,指望不得別人的。”
李屹的嘴角一撇,現出苦笑:“是啊,我祖上與高祖同族,現在也就只有老老實實地,做個官階是從八品下的兵曹參軍而已。可想而知,想要施展抱負,都是不易。
可你卻如此心急,難道不能離開監舍後,再想出路麽?” 宋通只是搖頭,李屹也隻好搖頭歎氣著,不發一言地離去了。
牢舍內,重新陷入死寂無聲的狀況。宋通坐回土榻,只有身下的乾草,發出一陣窸窣的聲響。
陽光從牢舍的鐵窗內,明晃晃地照射進來。光柱中,可以清晰地看見,舍內的煙塵在飛騰翻滾著。
這煙塵如果放大許多倍,就是草原大漠中,嘶鳴不已的戰馬的鐵蹄,以及怒吼不斷的勇士們奔縱的腳步帶起來的煙塵。宋通的心中,為此激昂不已。
笑話。穿越回來豈能隻為一人一姓謀福祉!
殺安祿山、史思明,救助武惠妃,豈是為升官發財,豈是為大唐李姓?
如果是這樣,豈能對得起新時代學來的知識?!
到這裡來,所謂逞豪,目的就是為萬姓和諧、友善。豈是為肆意殺戮,為一人之天下!
再想起李林甫那張像是川劇變臉王,忽而冷淡、忽而熱情、忽而喜悅、忽而惱怒的面孔,宋通不禁為貴人們的狂妄無知,哈哈大笑起來。
牢舍過道中,獄卒走來要收走飯籃。他見到宋通背身坐在陽光的光影裡,顯得異常雄壯。
他不禁發問:“宋壯士,莫怪在下多口。你的確已經犯了重罪,有了脫罪的機會卻是不要。以你豪闊姿容,於世間必可得到榮華。你又何必自討苦吃呢?”
宋通長歎一聲,隨即答道:“安祿山自不必提。史思明在軍中,也是謊言欺詐,濫殺無辜。我殺他有罪,他殺奚、契丹的無辜百姓,卻能獲得封賞?”
獄卒不敢搭話,隻說是能為官為將者,自然就是有天道相助的。
宋通知道,類似於獄卒這樣的人,他們最多關心的,就是地裡的莊稼長勢如何。做個胥吏,老實聽從指使——上聽命於官宦,下打罵黎庶。藉此,既可衝抵賦役,也可於長官開心時,得到幾個緡錢做賞賜。
跟這些尋常老百姓講自由平等的大道理,用處並不大。他們只聽信官方的喝令,只相信所謂的眼見為實——有鞭杖激勵,就要努力乾活;有幾尺絹得來,就不惜身命地去拚搶。
因此,要能得到他們的認可,就要將盡可能多的,能夠讓他們確定感到,生活可以為此有向好轉變的證據,呈現在他們的眼前。
既然如此,宋通也就不再多說,隻把飯籃從鐵柵的窗口處遞了出去。
獄卒結果飯籃,再對宋通連連搖頭,就緩緩地走向監舍外。
聽著獄卒腰間的鑰匙串“稀裡嘩啦”的響聲遠去,宋通呆站在鐵柵門處,一動也不動。
許久,他回過神來,暗自告誡自己:記住穿越到這裡的使命。
隨即,他俯身趴下來,雙手壓在地面,身體挺直著,做起俯臥撐。
下午,哺食由獄卒送來,宋通快速吃完。在牢舍內走動一會兒後,他再進行禪坐靜修。
夜色再次降臨,能夠見到的光亮,除了監舍過道內的那盞昏暗的長明燈,就是從鐵窗的格柵中,透進來的黯淡星月之光。
宋通一動不動地坐在土榻上,仿佛是已經入定的老僧一般。即便有人躡手躡腳地走近鐵柵門,他仍坐得穩如磐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