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中不時隱隱地傳來“砰砰”之聲,伏地南也不知道那裡具體發生了什麽。但他通過蕃兵的連續敗回,心裡可以明確的是:宋通真的是勇智雙全!
再看了一會兒,伏地南更是拍手叫絕:河道中的堅冰,不知為什麽,眨眼間就是四分五裂。蕃兵或者落水,或者倉皇逃回西岸,再也無法渡河了。
看著西岸邊的蕃兵蕃將更加混亂,伏地南的心裡為宋通連連叫好。隨後,他就伸手給旁邊的侍衛。
大戰期間,侍衛不敢為他送上酒水,隻好端來一碗奶漿。
伏地南接過來,看了看潔白的奶漿,再舉起來,遙遙地對遠處的東岸大喊:“宋軍使,伏地南為你祝酒!”
這麽遠肯定是聽不到的。伏地南隻好帶著激動的心情,自己飲下了這碗代為宋通慶祝的“酒漿”。
心中正在歡快,他突然接到了斥候兵的通報:蕃人前來送書牒!
伏地南先是一驚:這不用看也知道,書牒裡必是勸降,或者是求告逃生之路的內容。
隨即,伏地南的心中略作思忖:我父承宗雖然被冤枉致死,可大唐皇帝並未將我的堂兄護述、弟弟骨力裴羅殺死唐將,再又勾連吐蕃,最後逃亡大漠的事,與我關連。
而且,大唐皇帝更還讓我做了回紇人的首領。說起來,即便父親死得冤屈,但那也是個別唐將所為,與大唐皇帝,與大唐無關。
我若是想要謀叛,還用等到今天嗎?
我之前不敢、不願反叛大唐,今天更加不敢、更加不願啊!
現在要是謀反,我的部伍再是勇敢,怎麽可能抵敵得過崔希逸的精兵?再者,我雖是回紇首領,可回紇內裡也分為許多族屬,相互未必親睦。還不用說別的部族,就是我們藥羅葛部,如果得知我反叛,也未必都能跟從!
另外,我也沒有必要謀反啊!大唐皇帝對我很好,崔希逸很看重我。就連崔希逸的女婿,和番使宋通,也與我私交深厚。我有什麽理由謀反?
呵呵,既然不謀反,你乞力徐派人前來送書牒,那就是最低也要我為你打開一條通道,放你回蕃地。
你乞力徐真是急糊塗了!
我伏地南身為回紇都督,既然不反叛大唐,又怎麽敢放你逃走呢?
真要是這樣,我不就是事實的翻盤了嗎?
我放你走,轉眼間就會被崔希逸處死。我怎麽可能這樣做呢?
身邊的侍衛見伏地南一個勁地冷笑,就拱手問道:“都督,送信的人還等在營柵外面。”
伏地南回過神來,眼神中放出凌厲的凶光:“立即斬首在營門前!把他們的屍體丟還給乞力徐,首級與未拆封的書牒送去崔大使那裡!”
侍衛見他此時面貌凶惡,立即承諾。
伏地南再要來一碗奶漿,眼睛看向營門處,慢慢地喝著。
這碗奶漿,他是為自己慶祝的——不用多考慮,就做出了最佳選擇。
山谷中的乞力徐,經過了一上午的心中憂懼,此時也已感到心力交瘁。
身邊的侍從送來奶漿,他立刻接過來大口喝著。
高原午時的太陽,並不分春夏秋冬,只是每天一樣地把強烈的,刺眼的陽光,射向連綿起伏的山嶺、溝壑。
身處張掖川谷道中的乞力徐,在這熱烈陽光的照耀下,心裡本已是躁狂,身上更覺得燥熱。
他脫掉皮裘的一隻袖子,讓內裡隻穿著唐地絹帛的右臂,更多地接觸到此時寒冷的空氣,借以祛除身心的躁煩。
其他蕃兵蕃將也覺陽光強烈,但他們袒露出來的右臂,卻都是赤裸的——不僅沒有絹帛內袍,也沒有其它如粗麻布內衣。
眾人都是饑渴,乞力徐隻好傳命收回隊形,各自吃些乾糧。
四處出擊未果的蕃兵得到命令,立即聽從而撤回——這樣聽話,首先是為了保命。
乞力徐坐在一塊大石頭上,向東邊看看那條河道:堅冰四散,河水滾滾流淌北去。而東岸,唐軍的各色旗幡,仍舊整齊地飄舞在空中。牛車車架附近的唐兵,仍舊可以隱約見到他們嚴陣以待的身影。
不知道東岸的唐兵用了什麽詭異的武械,或者是真的得到了神佛的相助。總之,數次前擊的結果,就是眾多蕃兵的死傷,以及堅冰的碎裂——這使得乞力徐,再也不能抱有從東面突圍的幻想。
哀歎連勝之後,乞力徐正在愁煩,卻聽得侍衛報道:“前軍統帥仲朗傑轉來求見!”
乞力徐聽了只有苦笑:四處都是亂糟糟的場面,既沒有大帳,更沒有虎皮大椅。要見我乞力徐,沒有比現在更容易的時候了。
心中這樣想,畢竟實際中不能如此,他威嚴地點了點頭,同意了侍衛轉達的仲朗傑的懇求。
不多時,一身塵土的仲朗傑,就從亂哄哄的蕃兵蕃將當中,繞行了過來。
立刻躬身施禮,仲朗傑大聲說道:“仲朗傑前來回報大相!”
乞力徐把手中的木碗遞給侍衛,立即起身前來攙扶:“仲朗傑東本為大蕃浴血殺敵,我都看在眼裡。”
兩人寒暄幾句,仲朗傑就把前軍的作戰情況,大致向乞力徐匯報了一遍。
即便仲朗傑不說,乞力徐也能遠遠地,從唐蕃雙方軍旗舞動的狀況,依稀辨別出來。
唐軍的旗幡多是原地不動,隨意地飄舞在半空中;
吐蕃的軍旗,向北面衝擊時就顯得很猶豫,大多是左右搖擺而非一鼓勁地向前。不久後,吐蕃的軍旗就紛紛退了回來。
倒也好,退回不久,那些軍旗再次向前。如此反覆,於其中也能看得出來,仲朗傑對於執行乞力徐的佯攻任務, 並沒有一絲松懈。
既然如此,乞力徐東向突圍的任務,雖然沒有完成。可是對於仲朗傑,他還是心存感激的。
拉著仲朗傑的手臂,乞力徐和他找地方準備坐下。侍衛眼疾手快,在一塊大石頭邊,面對著搬來兩塊小一些的石頭,給二人當作座椅。
坐在石頭山,乞力徐看看眼前的這塊大石頭,不禁暗自苦笑:這是當作桌案用了。
對面的仲朗傑見他神情沮喪,剛要說話,卻見他已經吩咐侍衛拿來食物。
條件有限。糌粑就放在一塊羊皮上,放在二人中間的大石頭上。
乞力徐作勢邀請後,兩人捏起糌粑食用。侍衛再端來熱奶漿,放在糌粑的旁邊。
仲朗傑端起木碗,喝了一口熱奶漿,連聲呼道:“好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