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氣似乎又冷了許多。李清明是被凍醒的，迷迷糊糊中，他感到自己深陷冰冷的寒窟中，不斷往下墜落。哼哼兩聲，睜開了眼睛。

　　窗戶外面的天灰蒙蒙的，還沒有亮起來。李清明翻身起床，走到窗邊，從這個位置向遠處望去，先是幾個辛家大院的建築物，然後更遠一點的地方被更大的黑暗給遮住了。有燈火從那片黑暗中騰起來，他品到了一種世俗的意境，覺得寧靜祥和。辛家大院內部，下人們窸窸窣窣地忙碌著。他想，這個世上總有人要忙碌的，也總有人要享受別人忙碌成果的。

　　辛小溪房間的燈還沒有亮，但門是虛掩著的。自從那天他的床墊被弄髒以後，她就沒有再封閉房門了。李清明想了想，走過去輕輕推開了門。

　　隨後，看到了不可思議的一幕。

　　辛小溪蜷縮在床上，尾巴收在胸口，耳朵緊緊蓋住，卷著床單蓋著，而被子已經被蹬到了地上，像一隻蜷縮一團的小貓咪。這個睡相不可謂是不精彩……小樓的臥室下面是一層類似於地炕的結構，樓下有地方生火，晚上會十分暖和，但早上火熄滅了，溫度自然降了下來。李清明自然而然腦補出了這個過程中辛小溪在床上的精彩演繹。

　　想了想，李清明走過去將地上的被子抱起來，輕輕地給辛小溪蓋上，就在將被子拉到她的肩膀位置時，忽然被她抓住了手腕，然後扯了下去。

　　“冷，抱抱……”

　　小狐狸似乎是無意識地哼唧兩聲。李清明啞然一笑，抱了一下。這時他第一次有機會如此近距離地接觸辛小溪的身體。他從來不以一個聖人的標準要求自己，這種機會哪怕是他也會細細品味。辛小溪的身子柔軟得像春風，又溫暖得像陽光，還有幽香的氣味散發出來，像是來自於秀發，像是來自於身體，還像是來自於靈魂。他想，紂王不是蠢貨，紂王有蘇妲己，紂王有了一切。

　　起身時，他將辛小溪露在外面的尾巴給藏進被窩。做完了這些，李清明才慢悠悠地關門離開。

　　……

　　下樓後，小卡已經晨練結束歸來。李清明吩咐小卡帶他去後院，練了一下打架的本領。只是效果不太好。不用元力，小卡總是在三招之內製服李清明。

　　小卡說:“東家……打架是不能一撮而就的。”

　　李清明說:“試試元力。”

　　小卡剛要拒絕，李清明已經撲了上來，用現代柔術的技巧扼住了小卡的手臂。小卡正打算掙脫，忽然感到體內的元力空蕩蕩一片，頓時露出驚慌的表情。李清明注意到了小卡表情的變化，松開了手。

　　小卡驚魂未定，又露出劫後余生的激動，喘著粗氣。李清明問:“怎麽了?”

　　“剛才……剛才似乎產生了錯覺……元力，沒了……”

　　李清明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哦……錯覺麽。”

　　小卡逐漸平靜下來，看了李清明一眼，低頭喃喃道:“再厲害的人，要是沒了元力……就廢了……”

　　李清明點點頭，又笑起來:“再來！不用元力了。”

　　“東家……”

　　“嘿！”

　　“呃！”

　　“東家！我不是故意的……”

　　……

　　奉老還沒有回來。李清明走到湖邊，此時的湖已經完全乾涸，露出了湖底白生生的土地，裂紋布滿。辛大為早已坐在棋盤邊，皺著眉頭思索。

　　李清明在辛大為對面坐下，問:“你想得如何了?”

　　辛大為沒有說話，

只是默默地擺好棋。　　下了兩盤，辛大為依舊是輸。他沉默不語，又開始擺第三盤。李清明若有所思，說了一句:“我看你跟其他狐妖，還是有點不同的。”

　　“妖各有各的活法。”

　　“你做什麽的?”

　　辛大為一時沉默。

　　李清明見狀便不再問了。第三盤棋下得很慢，辛大為每走一步都要思考很久很久。李清明逐漸也感到了一點壓力，認真起來。對攻了十幾手，辛大為拿起一枚車，一面開口:“我聽說了你的事跡，很瀟灑，倒是很羨慕你。”

　　李清明笑了笑:“你羨慕我?那證明你我志趣一致。你看，這座辛家大院裡，有多少人羨慕我?很少。”

　　辛大為默默地將車放到要走的位置上，才說:“我不是跟你志趣一致，我是心已經冷了。前一陣子，我病了一場，那場大病中，我想通了很多事。我以前有熱血，現在熱血已經冷了。我想做一番事業，努力了七年，但我做不到扭曲自己，是拚命扭也扭不曲，我看著一個個同僚，見到九品大的芝麻官，側著身子走路，腦袋低的像焉了的狗尾巴草，我真是想戳瞎自己的眼睛。”

　　李清明思考了一會兒，才拿起一枚棋，落下去的時候一面說:“哦，原來是個公務員。”

　　“公務員?”

　　辛大為砸吧砸吧，“呵呵，倒是對官吏一種有趣的描述。”

　　“我明白了你的問題。 不過是在官場上受了點委屈嘛。你是一個渾身長著原則刺的妖，這樣的妖是當不了官的。”

　　辛大為似乎也將心結打開了，哼了一聲:“你昨天的話讓我想通了一些東西，與其和我看不慣的事死磕，不如做點小事消遣，至少自由……”

　　“自由?”李清明搖了搖頭:“天下沒有絕對的自由。大自由要付出小自由的代價。你堅守著原則，覺得不破壞原則就是不自由，覺得原則是這個世界真實的樣子，其實不是，利害才是。利害不會因為誰而改變。你一面想著經緯天下，又想在歷史的洪流中煢煢孑立，形影相吊……不行的，這種想法就有問題。”

　　辛大為沉默了良久，歎了口氣:“你這番話刺激到我了，但我還是不認同。我覺得總要有人為了純粹的心靈理由而堅守。只有這樣，我才感覺到自己踏踏實實地踩在地面上。我如今已經失去了造福一方的可能……呵呵，我如今已經不是一個吏了，但我想，我還可以守著那一份清高，做一個妖。”

　　李清明“哦”了一聲，眼睛望著棋盤，一面將一枚棋子輕輕一推，望了辛大為一眼，不再說什麽了。

　　李清明不會嘗試去改變旁人的認知，沒有必要。一些道理一定要親身經歷了，才會深刻。無論是人是妖，活著就要解決一大堆問題，解決問題，手裡一定要有東西，而這個東西是清高換不來的。這是怎麽也繞不過去的硬道理，辛大為的問題在於沒有遇到問題。遇到了，就會理解了。

　　還是下象棋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