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山
大雨過後,山上起了很大的霧。
巫葵走在泥濘的山道上,濕滑而陡峭的山道在霧氣中若隱若現。
不多時,底下的路已然完全看不清了。
就好像,她此刻深處雲中一般。
茫茫然中,唯有頭頂的大日正明晃晃地釋放著七彩的光暈。
巫葵擦了擦臉上的汗水。
盡管此刻,在她的體內有某種靈動而爆烈的力量在流轉著。
但它們太過微弱了。
現在還不足以,改變巫葵的體質。
當然,畢竟是經常出去旅遊、爬山的身體。
雖然頗為艱難,巫葵還是一口氣勉強爬到了山頂。
這裡的霧氣更濃鬱了。
就好像天空的雲層墜落下來,在山巒之間形成了一道白色的長虹。
而現在,她正身處其中……
“啪……”
走著走著,巫葵感覺腳下一軟,好像踩到了什麽東西。
她低下頭,然後緩緩將腳挪開:
那裡有著一副蜿蜒的軀體,現在上面滿是汙穢的痕跡。
巫葵陷入了沉思。
這是她自上山之後,發現的第十具蛇類屍體了。
除此之外,還有許多蟲子的殘骸。
很顯然,在不久前,這裡發生過某些特殊的事情。
而隨著她逐漸深入山中,她愈發感覺到某種令她透不過氣來的東西。
就好像,在雲霧之中,有某種恐怖的、無法描述的巨大之物,正靜靜凝視著自己。
這種詭異的錯覺,讓巫葵變得格外小心起來。
她沒有急著前行,而是認真梳理了一番自己的儀表。
然後,將學生證掛在了胸前,將有名字的那面放在了醒目的位置……
這一次出行,完全是出於某種巫葵也說不上來的東西。
她甚至沒有起卦。
因為如果沒有猜錯的話,她知道這裡可能是誰……
蘑菇幻境老者的話語還歷歷在目。
“咚……咚……”
巫葵的心臟開始不斷跳動。
這本是極為正常的事情——但如果每一次跳動,都能夠被清晰地聽到的話,那正常的事情也會顯得有些詭異了。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巫葵感覺到自己的身體有些微微發抖。
那是一種本能的顫栗或者說……興奮?
就像時隔數十年光陰的骨肉團聚。
猝不及防間的目光交匯,便涕流滿面。
這是人間之辛酸浪漫。
而此刻澎湃在巫葵胸膛中的,顯然並不是這個。
“巫……”
鬼使神差的,巫葵在霧中呼喊了起來。
從細不可聞的宛如喃喃自語,到逐漸表情失態的震聲咆哮。
某種無形的力量,在巫葵的體內飛快湧動著。
然後,在即將抵達某個關卡、某個極限點的時候,戛然而止。
恍惚間,巫葵聽到了風中的輕語:
“自我之後,再無巫也……”
就在這個時候,有人在霧中呼喚巫葵。
巫葵愣了愣,耳邊的恍惚的輕語消失了。
體內仿佛即將陷入紊亂的力量也隨之沉寂了下去。
“娃兒,快過來,莫跌下去了。”
巫葵順著呼喊走了過去,她看見有一位身體消瘦、但精神矍鑠的老人家正站在往前農人們出行的田埂上。
巫葵張了張嘴,剛想問什麽,便被對方打斷了:
“去屋裡烤火,莫凍感冒了。”
巫葵隨即點了點頭,她覺得老者不是什麽壞人。
而且,她體內的法力也勉強足夠外顯激發一次。
對付那些傳說中的事物,自然是不值一提的。
但如果是尋常人,可能不會比滿負荷的電棍來上一擊要好多少。
只是一個是物質上的傷害,一個可能更多是精神層面的就是了。
穿過大霧,兩人來到了一個土磚房前面。
“瓦片被風刮壞了些,等過些日子,我再修修。”
進了門,便能夠聽到滴答滴答答的水聲。
巫葵看了一眼牆角擺放的幾個已然裝了小半桶水的塑料桶,旁邊的老人隨之解釋道。
“你是來認祖的吧。”
裡屋起了柴火,兩人坐下後,老人看了一眼巫葵胸前的學生證,然後如是問道。
“我不是說族譜……”
看見巫葵愣了愣,老人又補充了一句。
“我堂客以前是跑巫的,這個我沒跟小輩講過,怕有影響。”
“她走的早,我記得是五十三歲那年患的癌,第二年走的,還沒吃過孫媳婦弄的飯。”
“她一走,我們這邊也沒得幾個正經跑巫的了。”
“我跟著她零零散散曉得了一些,就這,那些還跑巫的搞不清楚了,還要上門問我。”
老人撥了一下柴火,讓屋子裡變得更明亮了些。
然後,歎了口氣講起了他的故事。
巫葵在旁邊聽著,她心頭顯然有很多疑惑。
但這個時候,顯然不適合打斷對方。
她只是聽著,默默思索著對方話裡的意思。
“我原來也不多想住這裡,年紀大了,上山下山挑東西不像以前了。”
“但人嘛,總是要有個念想。”
“我在這裡活了幾十年了,等撒手了,還要在這裡待上更久。”
老人掏出一杆煙槍,擱在柴火邊烤了烤,然後悶頭抽了一口:
“我曉得你是為了什麽來的。”
“你來晚了,祂走了……”
老人從懷裡摸索了很久,然後遞給了巫葵一個珠子。
巫葵瞧著,有些像是衣服上用於裝飾的塑料珠。
巫葵下意識接了過去。
然後一瞬間,宛如觸電一般,她的手指猛然縮了回來。
一種強烈的心悸,讓她瞬間有些呼吸不暢。
體內閃爍著雷光的法力似乎有些躁動。
劈裡啪啦間,令巫葵有些許酥麻之感。
然後:
呼嘯著轉動了一圈,在流轉到巫葵觸及到珠子的手指後,便老老實實地陷入了沉寂……
看著巫葵的異狀,老人有些欣慰、又有些蕭索地歎了口氣:
“你是個好娃兒,不像我屋裡那個。”
然後,他用一塊布把珠子緩緩地包了起來:
“只剩這個了,燒不掉,祂還是念著我們這些後人的。”
“其他的我都燒了,灰也撒了……”
“我原先是也是有癌的,祂讓底哈饒了我半條命。”
“我要跟祂守好。”
老人將包好的珠子,再次拿給巫葵:
“我留著這個東西,怕起了念想,壞了心思,讓先人在底下沒了臉皮。 ”
“你以後成了氣候,回山裡起巫,莫忘了喊我的名字。”
巫葵猶豫了一會兒,然後接了過去。
這次或許是隔著布,她沒有感覺到任何異樣。
“我……我不會巫法。”
巫葵遲疑了一會兒,還是決定坦然相告。
“你肯定是不會的,你會的話,祂也不會走了。”
“但你姓巫,又得了祂的珠子,總是要回來祭祖。”
“到時候捎上我就行。”
“巫不是法哩,娃娃。”
老人看著巫葵,如是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