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山某處

　巫好學緩緩走在崎嶇的山道上。

　此時，山外炎熱無比。

　但山中，薄霧之下，峭壁之側。

　山風拂來，倒有幾分清涼。

　山道濕滑，巫好學前進得頗為遲緩。

　他已歲過古稀，是半截身子都已入土的年紀。

　早在前年，便被不放心的兒女接到山下的樓房裡居住。

　但巫好學不放心山裡的祖宅。

　每隔一段時間，還是會爬上來查看。

　兒女不放心，但礙於工作，也不好陪同，又阻攔不過。

　隻好托付最近放假回來的侄子巫磊浩幫忙照看。

　只是，他們顯然有些高估了自己這位侄子的體力。

　“外公，咱們先……緩緩……”

　巫磊浩喘著粗氣，在後面喊道。

　他小來就在城裡長大，又不怎麽喜歡運動。

　陡然之間爬這麽陡峭的山坡，自然有些吃不消。

　巫好學取笑了一番外孫的體力，便引著他找了一處稍微平整的山石坐下。

　然後倒弄出一根旱煙，吧嗒吧嗒就抽上了。

　“那時候，我就和你外婆挑著油米，從這裡上山嘞。”

　巫好學指著隱匿在雲霧間的山道，頗為幾分回憶起了從前。

　巫磊浩看著山峰呼嘯下的陡峭山崖，隻覺得觸目驚心。

　有些地方完全沒路，就是一些陡峭的山石。

　修路的話，對環境破壞太大了。

　不是這樣的話，這邊早就修上水泥路了。

　好在現在，山裡的人家都搬得差不多了。

　等再過些年，巫好學這輩人百年之後。

　估計也就沒有什麽人上去了。

　巫磊浩覺得這是好事，這地方也太危險了。

　也不知道當年的先祖們，是怎麽想到跑到這種地方來安家的。

　不過說起先祖，巫磊浩對於自己外公曾經說過的巫覡往事倒是有點感興趣。

　老人家總是會些不知從哪裡聽來的鄉野奇談。

　也不見到哪裡“采風”，每次總能聽見往常未曾聽見的故事。

　就好像，在巫磊浩這輩人出生之前，到處都是奇詭之事。

　巫磊浩之所以對此感興趣，是因為外公所說的故事裡，有穿著異域風情、水靈靈的施蠱妹子。

　誰不喜歡白皙柔情的小妹子?(震聲)

　偶然，巫磊浩也曾幻想，有哪個苗疆小妹子看上自己，偷偷違背組訓給自己上一個情蠱啥的。

　現在想來，自己那時候真敢想……

　果然，坐著沒事，外公又跟巫磊浩說起了一些似真似假的巫蠱往事。

　他說早些年，他們這裡是巫的。

　那時候環境很混亂，他們寨子的人到外面去卻沒什麽人招惹。

　倒也不說是橫行四方，至少人家還是能坐下和你講講道理的。

　再後來建國了，就沒得巫了。

　那些原來的“巫”也都轉行做別的去了。

　“那她們真的會放蠱嗎?”

　巫磊浩好奇地問道。

　“現在不興了。”

　“派出所要找她們談話嘞。”

　巫好學用舌頭舔了舔一下煙卷，讓它更加牢固些。

　然後又叭了一口，緩緩說道。

　巫磊浩:……

　外公的故事，總是這樣充滿了神秘要素，又緊密結合現實情況。

　讓人感覺無語的同時，又覺得挺有道理的。

　要是出去說書的話，肯定很是賣座。

　而就在巫磊浩休息夠了，兩人準備繼續往山上走的時候。

　忽然，瞧見一條青蛇玩命似的從山上竄下來。

　瞧見兩人，也不打等。

　直接爬上了旁邊的崖壁上的樹林，一抹煙地便不見了蹤影。

　巫好學愣了愣，也不以為意。

　隻嘟囔了一句這蛇怕是吃了害藥的耗子，又繼續往上爬。

　然後，才拐過一個角，他們便瞧見了真正的“大部隊”。

　那是巫磊浩從未見過的景象:

　尋常極為罕見的蜈蚣還有許多陌生的蟲子，蜿蜒著從山壁上爬下。

　更有老鼠成群結隊地玩命奔跑著。

　即便旁邊有蛇，也是不管不顧。

　而蛇也沒有理會它們，只是悶頭朝著山下竄去。

　“外公，這只怕要地震了！”

　巫磊浩有些驚惶地喊道。

　這樣的場景，一瞬間讓他想起了曾經看過的地震科普。

　就算不是地震，也估計不是什麽好事。

　巫好學卻停了下來，他在兜裡摸索了許久，取出了老花鏡。

　然後顫顫巍巍地戴上了，抬起頭開始認真打量山上逐漸變得濃鬱的霧氣。

　一瞬間，巫磊浩看見外公臉上露出前所未有的奇異表情。

　他從中看到了凝重和詫異，還有很多他也說不出來的情緒。

　隻覺得此刻的外公變得非常陌生。

　“不是地震……”

　良久，巫好學開口悶聲說道。

　巫磊浩發現，外公的聲音變得異常嘶啞，其臉色也變得糾結和掙扎起來:

　“你回去！我也是個姓巫的，祂不得傷我的。”

　外公猛然抓住巫磊浩的手，他的力氣很大，讓巫磊浩感覺有些生疼。

　然後，他松開手，徑直往山上跑去。

　“外公！”

　這讓巫磊浩愣住了，他在原地咬了咬牙，也跟在後面跑了起來。

　這能放心回去?

　真出了什麽事，別說舅舅、舅媽怎麽看了，他這輩子都睡不得安穩。

　一路上，大霧漸濃。

　巫磊浩忍著惡心，不知道踩死了多少蟲子。

　他感覺這比小時候毛毛蟲成災、滿地都是，最後還是政府拍直升飛機來打藥的景象。

　更令人感覺到毛骨悚然。

　終於，在他的胸膛仿佛塞了一團火炭一般，焦灼得讓他生痛的時候。

　巫磊浩終於瞧見了外公單薄的身影。

　就在這個時候，突兀間，在他前方的雲霧中，似有沉雷炸響！

　咚！

　於是，山搖地晃！

　…………

　…………

　力量……

　無盡的力量……

　瘴氣之中，易夏舒展著身軀。

　他離開戰場之後，並沒有在地下室進行血脈覺醒。

　而是通過儺法:問天，得到了一處合適的地點，才循著意識海中的地圖一路找來。

　這裡是巫山的某處，巫覡古老概念在現世的凝聚點之一。

　而隨著泰坦核心沒入胃囊，易夏猛然間隻覺得心頭火光大勝，血肉之間盡為滾燙！

　原本合身的衣物，逐漸變得緊繃。

　最後，在一聲撕拉聲中，徹底崩裂開來！

　世界仿佛變成了一顆蛋。

　而他，正從蛋中緩緩撐開！

　大霧！

　伸手不見五指的大霧！

　咯吱吱……

　恍惚間，易夏聽到了筋骨撕扯的聲音。

　他隻覺得自己在不斷變大！變大！

　大霧之中，他自己也看不真切。

　隻覺得那原本高聳的山體陰影。

　此刻，瞧起來好像竟矮了幾分。

　而胸腔中，一直沉寂的心臟，忽然動了一下！

　“咚！”

　刹那間，就像虛空中。

　有人以山為錘，以地為鼓。

　一錘之下，鼓聲撼動四方！

　於是萬籟俱寂，群獸奔逃，蒼穹為之顫栗！

　雲海肅然一清，天光直下，霧海翻騰如怒！

　“嗚！”

　刹那狂風大作，直穿峰巒，卷起山音似泣！

　此後天色驟變，鉛雲密布，攪得雷聲陣陣！

　某種激蕩的意志，穿越無盡時光，哽咽在易夏喉間。

　山嵐之中，他忍不住放聲咆哮:

　“巫！！！”

　那吼挾風而起，直上雲霄！

　正值電光激蕩，天地為之一亮！

　連綿不絕間， 雷聲不聞，只見電蛇肆掠，震得天地搖晃！

　此乃，蠻荒之絕音！

　於是寂寥，仿佛銀河倒灌，大雨傾盆而下。

　易夏緩緩睜開雙眼，濃霧之中，恍惚天生三日。

　他環顧四周，群山低眉，不見阻隔之處。

　又瞧見兩人渺小如蟻，狼狽在雨中掙扎。

　一人年邁體衰，卻精神矍鑠。

　易夏心下有感，微微一歎。

　只是予以祛咒一二，見其頑固，又以法術驅逐了他們下山。

　自我之後，再無巫也……

　濃霧之中，易夏搖了搖頭。

　隨後，身影逐漸隱去，不見其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