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夜的霧色下,遠處一個倉庫又燃燒爆炸了。
剛才待過的那個小木屋,是一個存放布料的倉庫,已經燒得在坍塌。
王飛他們在火光襯映下搬送中國兵的屍體,把他們排列成行放置在空地上。
龍文章要求把林間死於日軍追殺的屍體也集中了過來。
可惜的是,他們沒有找到要麻和李烏拉的屍體。
天黑了,只找回來五具屍體,現在加上龍文章,活著喘氣的還有十四人。
他們把車上中的屍體搬過來並排放置。
迷龍把屍體放下後,開始扒屍體身上的衣服。
龍文章一下攔住了迷龍:“你幹什麽呢?”
迷龍理直氣壯,兩隻手仍停在死人的扣子上:“穿衣服啊,這樣死了就不會跟小日本埋一塊啦。”
“你要穿,就得有人脫,請你把你的髒手拿開!”
“是活人穿,死人脫。”
迷龍明顯是不忿的,他的手仍停在原處沒有動過。
龍文章從迷龍的身邊走過時,在迷龍的頭上推了一把,讓他倒地:“我不希望,你們覺得,你們死了以後還會被人扒光了衣服。這樣,你們就更加沒種死啦。”
然後他自己開始脫,地上有四具只有褲衩的屍體,他摘下帽子為其中一個戴上,然後把上衣脫給了另外一個,對第三個他脫下了他的襯衣,對著第四個他脫掉了褲子。
“幫他們穿上。”
龍文章現在已經隻穿了一條褲衩,背著一支從鬼子手中繳獲的三八大蓋中,命令迷龍去做這種難以理解的事情。
“他們是你們的同袍,死了也是!人死了不能回家,連塊棺材板都沒有,難道最後還不能穿一件代表著榮耀的軍裝嗎?!”
龍文章如此說。
王飛學著龍文章的樣子,把自己身上的衣服脫掉,給那些犧牲的無名烈士穿上。
迷龍的動作由開始的機械生硬,慢慢轉成後來的柔和。
郝獸醫甚至用手托著死人的後頸,以免放下時磕了他們的頭。
龍文章看了看那些已經穿戴整齊、穿著中國軍裝的屍體,他轉過身說道:“現在你們跟我一樣了,我要是死了,就會跟你們埋在一起!你們不要嫌我說話煩啊,哈哈哈……”
他的笑聲和詛咒讓人聽起來有點兒不寒而栗。
龍文章又向前走了幾步,看著那兩棟燒著的建築,一棟在爆炸炸,一棟在倒塌。
那棟爆炸的建築又炸了一次,然後整堵牆都坍塌了下來。
“你們知道爆炸的倉庫裡面是什麽嗎?——那個一臉驢勁兒的,我問你呢。”
龍文章用下巴指了指迷龍。
一臉驢勁兒的迷龍悻悻地回答:“那不是英國人的彈藥庫嗎?槍、子彈、手榴彈,啥的。”
龍文章揶揄著在場的所有人:“連傻大個都知道,那是彈藥庫!那裡面有英國人說要給你們的槍,你們本來可以有武器的,如果你們直奔了那裡,在爆炸前進去搶,你們就有了武器。可你們眼聾了,耳瞎了,一口氣跑進了這個破倉庫,然後被區區四個日本兵圍著打。”
阿譯實話實說:“來的時候,英國人已經把那邊的彈藥庫點上了。”
龍文章看著阿譯:“被炸死,和被少於你們五倍的日軍圍起來打死,你們更喜歡哪個?”
他們沉默了。
因為他們哪個都不喜歡,但如果非得選擇,肯定都會選擇前者。
迷龍反駁道:“彈藥庫在燃燒,
這不是鬧著玩的,那玩意兒威力大,誰敢進去?” “你說這話臉不臉紅?你看看人家王連長,是不是給你們搶來了幾把槍?現在英國人可以說了,連交給你們的槍都保不住~!”龍文章說話的語氣比較欠揍。
接下來,他做了一件讓其他人都不理解的事情。
他跪了下來,向著死人下跪。
在身前燃燒的夜霧裡,他向著那五具中國士兵的屍體下跪。
他的姿勢很怪,單膝下跪,一手拿著武器,一手墊在膝上,然後磕頭,並且嘴中念叨著一些聽不懂的鬼話。
他做了足足有一支煙的功夫。
王飛願意把這種做法稱之為“招魂”。
等龍文章招魂完畢後,他抬起頭,喊道:“走啦,走啦,現在可以走啦。”
火光映照著一張平和恬淡的臉,映著曾經的冷靜與瘋狂,映著過去的悲傷與憐憫。
沒有人知道,龍文章到底經歷過什麽。
只有王飛知道,龍文章是一個冒充的團長,但他的確是神秘而偉大。
沒過多久,他們來到了一個英國人拋棄的補給站。
龍文章找來了廢舊的汽油桶,往裡邊灌滿了水。
然後,他用手提著一個五加侖的汽油桶,往桶裡倒著黑乎乎的原油,讓整桶水立刻變成了黑色。
龍文章放下了油桶,身先士卒,自己率先鑽進了桶裡,甚至把他的頭也沉了下去。
黑色液體裡,上面冒著龍文章在裡邊呼吸造成的氣泡。
迷龍拿著一杆上了刺刀的三八大蓋,對著油桶做了一個刺殺的動作。
龍文章聽見敲打聲,冒出頭來時,已經完全成為一個黑色的人。
他抹了抹黑臉,笑了一下,齜出一口白牙,笑道:“像黑夜一樣,伸手不見五指,摸著黑、進黑森林!”
那個黑色像妖異一樣的龍文章,從油桶裡跳出來,像狗一樣抖擻著自己的身子。
隨後,他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各位爺,請吧!照著我的樣子,洗個澡啊!”
油桶裡的原油黑得讓人想要嘔吐,但他們必須一個個鑽進去。
王飛真切的體驗的一把,沒有什麽特別的,和洗澡一樣,只不過,不是越洗越白,而是越洗越黑。
等他們都洗完了澡,出來列隊後,很難形容這樣的一支軍隊,光著、裸著,一個個黑得像非洲黑人,一個個光著像山頂洞人。
這個時候,豆餅的身上掛著臨時湊起來的背具和彈袋,不辣把幾顆手榴彈用繩子束在了自己的脖子上,蛇屁股的菜刀綁在了自己的腰上。
龍文章盡可能地均分了來自王飛搶來的武器,讓每一個人都有了可以使用的東西,他把那挺歪把子機槍送給了迷龍。
他自己則在檢查著一把李恩斯菲爾德步槍,等裝上了子彈後,大喊大叫道:“走啦,走啦,活人就得有動靜,活人就要去打仗。”
不辣在後面忍不住發著牢騷:“打啥子仗?都光著屁股呢。”
蛇屁股也道:“就是。哪有脫光了跟人乾架的?”
阿譯道:“我們……這是光腳的不怕穿鞋的!”
迷龍糾正他:“說錯了,這是光膀子的不怕穿衣服的!”
豆餅憨憨的笑:“怪不得戲文中的大將都赤膊上陣,原來是這樣。”
龍文章在前面帶路,文縐縐地喊道:“豈曰無衣?與子同袍……王於興師,修我戈矛……”
他的聲音在黑夜裡顯得無比淒涼。
一群黑不溜秋的小分隊,摸著黑進入了黑森林。
對於這樣的特殊經歷,王飛倒是很期待。
孟煩了知道這是要去打仗,可他並不喜歡打仗。
“龍團座,我想知道,他要帶我們去哪兒?我不想不明不白的死在這裡!”
有孟煩了煽風點火,迷龍立刻開始衝著前方的龍文章大叫:“喂,這森林裡黑七麻烏的,你要帶我們上哪兒去啊?”
龍文章的回答簡直是敷衍:“前邊,前邊,就在前面。”
孟煩了提高嗓門說:“往哪兒走不是前邊啊?”
龍文章還是敷衍:“前邊有日軍。難道你們不想打鬼子嗎?”
不過,這種遠距離對話倒是提醒了龍文章,他衝著孟煩了叫道:“傳令兵, 上前邊來,你不該離開我的三米之外!”
孟煩了裝作沒聽見,繼續跟迷龍他們低語:“我從來沒見過這樣的混蛋。”
康丫說:“以後咱就叫他八嘎。”
龍文章還在叫:“傳令兵,三米以內!”
孟煩了裝做沒聽見:“不,八嘎不夠,他得叫死啦死啦,我期盼著他趕緊去死!”
迷龍點頭附合:“死啦死啦好,看我找機會不整死他!”
走在前面的郝獸醫回過頭,說道:“煩啦,你怎麽能咒長官早死呢?”
“老爺子,您把脖子擰回去朝前看,別閃了老腰。我非常樂意詛咒他,希望他早死早超生。”
龍文章耳朵靈,聽見後提高了嗓門:“傳令兵,立刻過來,到達我一耳光扇到的位置!”
這回孟煩了聽見了拉槍栓的聲響,前邊的弟兄們倒好,齊刷刷閃開,露出一條過道,讓十幾米外的龍文章直接抬槍瞄準了他。
旁邊的王飛輕聲說道:“死啦死啦說話太賤了,我很上去想打他一頓。”
迷龍偷偷伸出來一根大拇指,給他點讚。
不過王飛後面的一句話,又差點兒孟煩了翻白眼:“龍團長,告訴你一個秘密,剛才煩啦給你起了一個外號。”
“啊?什麽外號?”
“他們叫你死啦死啦。”
孟煩了咬牙切齒對王飛說道:“卑鄙無恥的小人!”
龍文章聽到他的外號後,他的嗓門又提高了:“傳令兵,不可給他人起外號,否則視與日寇同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