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迷龍許諾請客吃飯的時候,院子外邊響起的一陣車聲。
軍車在門口停下了,二十多天來,軍車停在這裡只會有一件事――發糧。
一小撮人打著哈欠走向了門口,去接受糧食。
不辣叫喊著:“有飯吃嘍。”
郝獸醫說道:“今天要是再不送來,可就斷糧了。就是天天吃閑飯,感覺受之有愧啊。”
孟煩了說道:“養兵千日,用兵一時,吃軍糧,發餉銀,有什麽愧疚的?”
康丫道:“最晚沒吃飽,也沒睡好,現在我都餓了,趕緊讓蛇屁股做早飯去。”
蛇屁股頓時不樂意了:“你們的嘴都吃刁啦,現在你們早換廚師啦!”
郝獸醫拍著腦門子喊道:“對對對,現在是王連長負責做飯。”
今天來的不止幾個衛兵,很久不見的張立憲和何書光也在其列,他們沒有送來米和面,整隊的人全部都拿著槍。
張立憲問:“這裡是十三個人,全都在嗎?”
泥蛋挨個看數著——王飛,孟煩了,阿譯,郝獸醫,蛇屁股,要麻,不辣,豆餅,喪門星,克虜伯,迷龍,康丫、大胡子。
在場的一共十三人。
泥蛋答道:“在,都在!”
張立憲揮手地命令道:“全部押上車。”
十二個人擠上一輛軍車,而克虜伯死活掙扎著不肯上來。
他辯解道:“我真不是這兒的!我過路的!”
張立憲一腳踹在了他的屁股上,何書光用槍托杵著他的腰,下邊的人推著,車上的人也使勁兒拉著,終於把克虜伯給弄進了車廂。
克虜伯問道:“這是幹啥去啊?”
不辣陰著臉嚇唬他:“槍斃!”
克虜伯呆了兩秒鍾,便開始向車下嚷嚷:“兩位長官,我冤枉啊,我和他們不是一夥的!”
“喊什麽喊?都坐好了!”
車已經開動了,劣質燃油從排氣管裡噴出黑色的煙霧,差點兒沒把克虜伯嗆死。
克虜伯還在努力掙扎:“我是炮兵,你們不能抓我。”
迷龍扒拉了他一下:“坐穩了,小心掉車軲轆底下壓死。”
克虜伯對迷龍這個東北人心存畏懼,立刻閉嘴,乖乖坐到車廂裡去了。
氣氛有些沉重。
阿譯想了許久,冷不丁地說道:“該來的總會來。”
克虜伯還是不知道去哪裡,繼續問:“來什麽?我們要去幹什麽?”
迷龍道:“槍斃。”
“啊~?”克虜伯啊了一聲,問道:“你們犯了什麽罪?”
阿譯抬起一張蒼白而脆弱的臉,眼睛裡充滿了沉痛:“不是斃我們,是拉著我們去看斃別人。”
孟煩了拿眼睛瞪著他,其實他阿譯的意思,但他不願意相信。
蛇屁股說道:“這年頭斃個人還用得著這麽興師動眾的?”
孟煩了道:“扯蛋,別聽阿譯胡說。”
扯蛋不扯蛋的,阿譯都說出他的推測:“是斃死啦死啦的。”
孟煩了咬牙切齒地說:“你胡扯!死啦死啦早死啦。”
阿譯堅持道:“沒死!他肯定沒死!是我們太想他了,又見不著,就覺得他已經死啦。你們有沒有過這樣的經歷?等一個關心的人,又遲遲等不來,就覺得他可能已經出事了?”
孟煩了竭力否定著這個可能,甚至他都不知道,龍文章在他的心中,已經留下了揮之不去的烙印。
阿譯又道:“因為他犯的事兒比較大,
上面不會讓他悄無聲息的死,要召開審判大會,要公諸於世,以正法紀的。” 孟煩了愣住了,甚至王飛都有些吃驚,因為阿譯說出來的,已經接近了事情的真相。
不辣說:“要真是這樣,該把狗肉帶著的,讓他們見最後一面。”
郝獸醫唉聲歎氣道:“結果怎麽會是這樣,他可是一個打鬼子的英雄啊!”
克虜伯終於從一度的驚駭中緩過神來,說道:“原來是去看槍斃別人啊?那就好啦!”
喪門星道:“好你個頭!”
蛇屁股道:“好你個鬼!”
克虜伯被喪門星和蛇屁股兩個人,一左一右,兩個巴掌拍出兩聲慘叫。
沉默許久的王飛終於開口,輕聲說道:“大家聽我說一句,死啦死啦現在還沒死,正如阿譯所說的,他們是要拉著我們去召開審判大會,給死啦死啦按上一個足以槍斃的罪名,而我們就是整個事件的目擊證人!”
“狗日的!”
“王八蓋子滴!”
“癟犢子!”
“扯卵蛋!”
“……”
大家紛紛怒罵出聲。
王飛又道:“審判死啦死啦,我們作為證人,需要多說些好話,才能救活他。”
迷龍道:“在大會上,誰要亂嚼舌頭,說他一句壞話,看我不整死他!”
說著話,軍車一路疾馳,直接開進了虞師的師部。
這裡是他們從來沒有來過的地方,在川軍團擴編之後,這裡隸屬於虞師的師部。
一座草亭改成了架著馬克沁重機槍的碉堡。
中間的師部佔據著古老的民宅,周圍構築了大大小小的碉堡和沙袋防禦工事。
站崗放哨的軍姿很標準,他們這一小撮人,似乎是孤立於虞師之外的,與這個地方格格不入。
他們被何書光帶進一個古老的祠堂。
布置陳設的人顯然對西學有研究,似模似樣的法庭,原告席、被告席和證人席都有。
不過,法庭是用中式家具搭就的,安排法庭的人大概是個戲迷,兩排兵像古代升堂的衙役一般,戳在道旁,把步槍如殺威棒一般杵在地上。
此時,一般人對於西方法庭的概念也僅僅來自戲文。
王飛等一群人忐忑著從站崗的士兵們中間穿過。
虞嘯卿和唐基早已在那裡了,還有一個掛著少將軍銜的大官,他就是軍部派下來調查此案的陳主任。
張立憲坐在大堂的側位,充當了記錄員。
大堂的正位上有三把椅子,暫時都空著。
唐基在和軍部大員輕輕耳語,表情很輕松,似乎在談與此案無關的話題。
虞嘯卿沒有坐,站在大堂的一面牆前面,看著頭頂上面的一塊“正大光明”的牌匾。
除了一些臨時充差的士兵外,這個法庭上也就剩下一小撮人了。
他們既要充人證,又要當聽眾。
有座,但還不夠半數。於是,有的人坐著,有的人站著。
過了很久,唐基向陳主任請示,陳主任則向唐基示請。因為這場官司裡面的水很深,雖說陳主任是上面派下來的,但這裡唐基的主場,誰的主審還沒有定下來。
看著唐基和陳主任你推我讓,互相把對方讓向主審的位置。虞嘯卿實在瞧不過,一屁股坐在了主審的位置上,解決了兩位虛偽的推讓。
兩人看了虞嘯卿一眼,又相互看了一眼,最後無奈地一左一右分別坐了。
至於驚堂木誰來第一個敲,一場謙讓戲又開始了。
唐基向陳主任一伸手:“陳兄請。”
陳主任說:“唐兄請,虞師座請。”
唐基堅持道:“陳兄請吧,陳兄是上使嘛。”
陳主任繼續推讓:“到了你們的地界,何來上下?虞師座請,唐兄請。”
唐基一再堅持:“虞師座已經佔了一次先了。這回該是陳兄您了。”
虞嘯卿對於這種虛偽的退讓實在是忍無可忍,他拿起驚堂木,啪的一聲拍在了陳主任的面前:“陳主任請!”
陳主任愣了一下,乾笑道:“好好好,我先來,客隨主便嘛。”
他咳了一聲,清了清嗓子,喊道:“開庭!”
臨充法警的士兵們喊了一聲“威武”,還把槍托在地上搗了兩搗。
喪門星嚇得噗通一下跪在地上,被孟凡了迷龍幾個人連踢帶拽,才重新站了起來。
看見自己的士兵這副鳥樣,虞嘯卿露出一副要殺人的目光, 陳主任不願意去看衣衫襤褸的他們,因而看向了唐基。
唐基倒很自在,哈哈大笑道:“鄉野鄙俗,吝緣教化,請不要笑話他們。”
虞嘯卿的面色陰沉,堂下的人可是他的人,有人居然被一聲威武嚇得跪了地,他沒法兒覺得不丟人,厲聲喊道:“帶犯人!”
一小撮人,包括王飛在內,全部安安靜靜地看著從門外被押進來的一個人。
他們的目光中,充滿了各種各樣的情緒:擔憂、掛念、不舍、崇拜、憤怒……
龍文章被押了進來,重刑犯般的排場,余治和李冰兩個人抱著槍押著。
他同樣掃視周圍的一小撮人,雖然身上髒兮兮的,但是眼睛裡卻閃著亮光。
每次看見他,那副賤樣都會讓人覺得憤怒,就像迷龍所說的,恨不得整死他,但是現在,所有的人,都不希望他死,都在心中默默祈禱,希望有奇跡的發生。
唐基和陳主任都在盯著龍文章看,看這個已經把事情捅上天的人。
張立憲拿出紙和筆,準備記錄審訊的內容。
不辣開始“團長團長”地輕聲喊著,而迷龍忍不住朝前走了一小步,卻被何書光一瞪眼,再被郝獸醫拉了回去。
唐基揮了揮手。
余治走了過去,松開了龍文章手上的銬子。
虞嘯卿則打開了腰上的槍套,這是一個警示的動作,讓所有人都明白,如果有人膽敢在法庭上鬧事,他會毫不猶豫地開槍。
審判就要開始了,現場很沉默,沉默地讓人感覺壓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