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筏在江水中一瀉千裡。
追到淺灘的日軍,朝著竹筏猛烈射擊,但水流湍急,根本不用劃槳,竹筏便擁有一泄千裡的速度,日軍所用的六點五毫米的步槍,根本無法瞄準。
但擲彈筒和扔出的手炮彈在怒江中炸出一條條水柱。
竹筏幾乎被大浪掀翻,潑下來的江水幾乎壓沉。
迷龍急得大叫:“太沉了,把死人都扔下去!”
孟煩了試了試身旁一個中彈了的兄弟,確定徹底沒有了生機後,將其推進了怒江。
迷龍打量四周:“豆餅呢?!”
蛇屁股不確定地說:“被誰壓在屁股底下了吧。”
但迷龍沒有瞧見,繼續問:“豆餅呢,有誰看見了?吱一聲啊。”
不辣喊:“恐怕被你打的不敢上竹筏子啦!”
迷龍怒道:“我早就不打他了!”
這時,王飛在湍急的水中露出頭來,在他的腰上綁著一根繩索,手裡抱著昏迷不醒的豆餅,喊道:“迷龍,是你把他當死人一腳給踢下去的!”
“是嗎?我怎麽不知道?”
迷龍臉色一紅,搭手將濕漉漉的豆餅從水中撈起,王飛也被喪門星等人拉上了竹筏。
不辣對著迷龍一陣討伐:“豆餅都差點兒被你害死啦!”
郝獸醫趕緊上前察看:“肚子都鼓了,肯定是喝水撐死的。”
王飛喘了一口氣,道:“還有氣,只是溺水了,把他的頭倒過來,讓他把肚子裡的水吐出來,還有的救。”
一群人手忙腳亂,把豆餅倒立著吐水。
過了幾分鍾後,豆餅緩緩地醒了過來。
竹筏漸漸遠離了南天門,朝著下遊飄去。
竹筏終於卡在東岸的礁石縫裡,一撮人匆忙地上岸。
之所以如此奔命,一是因為竹筏已經快要散架了,二是因為一小隊日軍鍥而不舍沿著對面的江岸岸停追擊。
以前在他們當中,體力最好的是迷龍,現在是換成了王飛。
王飛把郝獸醫拖下了筏子。
迷龍累得氣喘籲籲:“王……王連長……你……你挺猛啊!”
他跑的筋疲力盡,一句話需要分成幾段說,其他人乾脆都吭不出聲來,忙著逃離射界和嘔吐出腹裡被灌進去的江水。
一發子彈離岸邊很遠的地方射進了江水,迷龍開始有氣無力地笑:“這槍都打歪了……小鬼子還追……都累吐血了個屁的……”
不辣居然還不忘鬥嘴:“一口氣喘……喘……喘不上來……你就死翹……死在這兒了……”
郝獸醫催促著:“走……走……快走。”
十幾個人拖著,爬著,遠離江岸。
日軍還在對岸追擊,難以想象,累得像狗一樣的日軍,體力如此強悍,還在射擊,雖然子彈偏得不是一星半點。
蛇屁股和喪門星拖著喝飽了水的龍文章,但龍文章卻忽然掙脫了他們的攙扶,這一掙就叫兩人失了重心,摔在地上。
那樣的掙扎動作會讓人誤以為他中了彈。
一群人緊張兮兮地看著,看著龍文章倒在地上,然後用了極大的毅力跪了起來,不是爬起,而是跪起,小鬼子的槍彈就在他的周圍橫飛。
他喘勻了氣,迎著越飛越近的子彈,向遠處的南天門跪下了!
最近的一發子彈就打在他身前的一塊石頭上,龍文章恍若未覺地叩下一個長頭。
他的嘴唇在動,嘴裡喃喃地念叨著些什麽。
他跪了很久,
奇跡般的沒有被飛彈打死,也許是他的跪拜舉動讓日軍尊重,因為他們也尊重那些拚死戰鬥的華夏英雄們的。 一天一夜,一千多人戰死在了南天門上。
大家都沉默著。
龍文章竭力地掙扎著,站了起來,他似乎永遠精力充沛,眼睛總是如星辰一樣璀璨。
王飛放下獸醫,和喪門星一起去把他架了起來。
“不用你們扶,我自己能走。”
龍文章走了兩步後便掙脫了,踉蹌著走過怪石嶙峋的江岸。
“走。我帶你們……回家。”他說。
一撮人在樹林裡走著,腳步七歪八斜。
除了走路還算正常的王飛,其他人就像是喝醉了酒,沒有人能走直道,每個人的腿累得像面條,經常會摔倒。
王飛扶起了又一次摔倒的郝獸醫,發現老頭子在無聲哭泣。
“十三個。回家的只有十三個。”
他小聲低語。
孟煩了說:“別想了,走吧,走吧。”
老頭兒還在念叨:“就回來了十三個。”
龍文章道:“走吧。回家。”
大家繼續趕路。
山林已到了盡頭,現在的路面寬得可以行車了,而阿譯又一次癱倒在了地上,看著眼前的一棵大樹發呆。
孟煩了從他的身邊經過,無力地踢了他一腳。
阿譯指著樹上的一塊牌子說:“煩啦…你看。”
孟煩了抬頭去看,一塊舊木牌釘在一棵百年老樹上,一個指向的箭頭,上面寫著兩個字——“禪達”。
一群人呆呆地看著這塊指示牌。
連王飛的眼神都有些恍惚。
他忘不了這個美麗的小城,忘不了在這裡吃過的一頓白菜豬肉燉粉條,忘不了從這裡一起走出去的兄弟們。
禪達,這座美麗的城市,他們又回來了!
“禪達……曾經屬於我們的地方,這算是回家了吧?”阿譯問。
“嗯!”孟煩了輕聲嗯了一聲。
其余人發著呆,再紛紛點頭和搖頭。
青石鋪成的路面,頻繁的雨霧,清新憂鬱的空氣。
從無緣得見的溫泉和滇玉,想熱心但熱心不起來的禪達人。
這些,他們算是回家了嗎?
禪達是一座沒有城牆的城市,地處偏遠,再加怒江天險,讓這座小城多少年來與世無爭。
可是,小日本卻來了,從東北一直打到西南。
當然,撤退的潰軍也來了。
這裡的人們彷徨、麻木、驚恐。
因為曾經的潰軍如匪。
城郊的房屋和郊外的田野出現在他們的視野當中。
東倒西歪的一群人走向那座不算溫暖的小城。
這裡的人們憨厚、老實、可愛,可當初他們到來的時候,是不受歡迎的,甚至是帶著厭惡的眼神。
但這一次,完全不一樣了。
南天門上的戰鬥,南天門上的炮聲,南天門上的慘烈,禪達的人民都聽在耳中,看在眼裡。
他們的心裡都有一杆秤,能分辨的出來,那些才是真正打鬼子的英雄!
“咚咚咚!”
第一陣隆隆的鼓聲是從那些古色古香的建築中傳來的,花樣繁雜的大鼓與小鼓,伴隨著響亮的鑼聲與嗩呐,奏響一曲歡迎的曲子。
一撮人站住了,瞪著眼睛看著迎接他們的禪達人。
剛才被林木遮擋,所以看不見,現在,終於能夠看見了。
小鼓是挎在腰上的,大鼓是架在牛馬身上的。此地多花,禪達人的手裡沒拿任何標語性的牌子,而是拿著花。
再就是“啪”的一聲轟然槍響,響過七五山炮的出膛聲,聲震四野。
龍文章有些遲疑,一撮人也驚慌地張望著,但沒有禪達人對他們發起攻擊,沒有子彈和炮彈向他們飛來。
有的是鮮花與掌聲。
孟煩了小聲問:“他們要幹啥?”
他當然記得,為了一捆粉條,他的腿差點被打斷了。
龍文章也被驚著了,肯定地說道:“是抬槍,是自製的土獵槍!”
那個放槍的禪達人,把手裡的大號火槍垂下槍口,重新裝填了灰藥和鐵丸。
開槍,不是為了打人,也不是為了打鳥,而是為了壓製鼓聲發出歡迎的信號。
一幫子拿著花的,敲著鼓的,駐著拐的,扛的鋤的,向一群人發起了衝鋒。
自從知道遠征軍回歸,日本人即將打過怒江後,禪達人就像熱鍋上的螞蟻,很無助和驚慌。
他們想舉城遷徙,把禪達燒作一片焦土,但要燒掉千年的宗室祠堂,燒掉先輩栽植的古樹,燒掉好不容易創下的百年基業,禪達人又舍不得。
那一夜,本以為守不住的江防卻守住了,禪達人搜出了鏡片、放大鏡朝著南天門觀望。
他們雖然看不見,看不見南天門上的戰爭,卻知道有一群浴血奮戰的英雄在拚死一戰。
他們還聽說了某人的那一跪。
忽然間,他們覺得,這裡是他們的土地,這裡是他們的國家!
華夏有英雄,華夏有軍人,華夏有守護這片淨土的熱血將士!
他們應該與之一起,奮戰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