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快了”,讓虞嘯卿一時語塞,沉默片刻,毫無征兆地喊道:“休庭!”
一小撮人被帶到了一間簡陋的草屋裡。
喪門星問:“他會死嗎?”
克虜伯立即答道:“不會的。”
一群人瞪著他,說得斬釘截鐵的人,恰恰是最不了解事情真相的人,這讓人有些絕望。
王飛同樣也說道:“不會的。”
一群人又乾瞪著眼睛看他,他要是說了算就好了。雖然他們知道王家的勢力很大,但這種判決的事情,還是由軍部說了算。
他們不知道的是,王飛通過唐基,聯系上了自己的父親,托人上下打點,花錢保人那是經常有的事情,只要不出大問題,現在只是走走形式,走個過場罷了。
孟煩了又開始叨叨:“我倒覺得,唐副師座頗有弄死他的意思。對於那個敏感話題,說錯一個字就是斬立決。”
阿譯替著唐基辯解道:“唐副師座人很好的,根本不是那個意思,他只是隨口問問。”
孟煩了瞪了他一眼:“阿譯長官,你替他說話,是因為他記得你是十五期軍官訓練團的成員嗎?攀上他的交情,你很想升官發財嗎?”
阿譯堅持了自己的看法:“不是這樣的,我覺得他人真的很好。”
郝獸醫忙著打圓場:“好啦好啦,不要吵啦,是軍部要他死,好吧?”
門打開了。
何書光和幾個拎桶端盆的士兵站在外邊。
“吃飯。”何書光說。
白米飯,盛在一個鐵盆裡,每個人的飯上澆了一大杓菜湯,中間夾雜著幾塊蘿卜,但主要是菜湯裡面有肉。
牛肉。
這道菜是蘿卜醬牛肉。
午飯過後,調查繼續。
這輪的審問逐漸趨於平和。
虞嘯卿問道:“你去過這麽多地方,所以你能說出十幾個省份的方言?”
“每到一個地方,要生活,要交流,不倫不類地跟著當地人學,蒙語藏語會幾句,滿語也會幾句。還有苗語、彝語、僳語……支離破碎的都能說上幾句。”
虞嘯卿說了一句湖南話:“闖到你扎鬼噠。(遇到你倒霉了)”
龍文章也用湖南話回道:“冒得辦法,要呷飯嘞。(沒有辦法,要吃飯。)”
虞嘯卿多少有點兒滿意,繼續問道:“你的一家人,是做什麽的?”
龍文章的表情看起來有點兒不想說,猶豫道:“招魂的。”
“做什麽的?”虞嘯卿沒有聽清楚。
“招魂啊,就是跳大神。”
“招魂?你跳一個我看看。”虞嘯卿有些好奇,讓龍文章表演什麽是招魂。
龍文章的眉頭一皺,發出了一個幽怨的小眼神。
“快招!”虞嘯卿一聲怒喝。
見推脫不掉,龍文章的嘴裡開始神神叨叨的念著:“蕩蕩遊魂,何處留存,三魂早降,七魄來臨,河邊野處,失落真魂,今請山神,當方土地,家宅灶君,五道遊路將軍,吾招冤鬼神魂……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疾~!”
他的嘴裡又念叨了一陣,說了一些讓人聽不懂的話,手舞足蹈著。
唐基和陳主任就像看戲曲一樣,雖然聽不懂,但看得津津有味。
迷龍他們看著熟悉的場景,不由得想起了南邊戰場上那些死去的兄弟,想起了南天門上的一千亡魂。
虞嘯卿沉默著,等過了很長的時間,終於擺手讓龍文章停止了表演。
他的臉色看起來有點兒疲倦:“龍文章,
你人精似鬼,知道一個人在南邊的戰場上一天都活不下去,所以你就拉上了一群人,成立了一個團。” 龍文章承認道:“是的。”
“你這種人,無論施什麽手段都要活?”
“是的。”
“你認同你的罪嗎?”
“我認罪,我害死了一整團的人。”
虞嘯卿看起來有點兒惋惜:“我曾經給過你機會,希望你在南天門上殺身成仁,為什麽最後要跑回來?”
“因為我拉回來的人還沒有死絕,沒死就有希望,沒死就還能繼續殺鬼子,沒死就還能重新奪回南天門!”
虞嘯卿點了點頭,對這個回答,他很滿意,他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揮了揮手,他的親隨們揣摩到了他的意思,立即帶著龍文章下去了。
現在到了證人的發言時間,他們必須說出一件龍文章的黑歷史。
孟煩了站在一張桌子後。如果這個法庭再正規一點兒,這地方叫證人席。
孟煩了說明了自己的來歷,還說自己是個學生兵。
虞嘯卿揮手讓張立憲站了出來,因為張立憲也是一個學生兵。虞嘯卿想要表達的是,他帶出來的兵,比他們的任何一個人都要強。
孟煩了沒有過多糾結誰強誰弱的問題,早已經想好他的演講:“我是一個學生的時候,就想著當兵,想著抗日,腦子裡的衝鋒場景是所有的人一起往前衝。
當了兵,我真衝了。迎著炮彈炸出來的熱氣,衝著衝著,就覺得屁股後面一陣一陣的冒涼氣,我回頭一看,好家夥,只剩下我老哥一個了,其他人都在戰壕裡悶得兒蜜了。”
悶得兒蜜,聽起來發音很可笑,但在戰場上卻很恐怖。
聽到這裡,那位陳大員在笑,有些人也在笑。但孟煩了沒笑,虞嘯卿沒笑,王飛也沒笑。
孟凡了繼續:“誰衝第一個誰壯士,誰衝第二個誰烈士。所以,我再也不衝了。
可總得有人衝。
混了幾年,我做了連副,最拿手的就是給新兵煽風點火,讓他們衝在最前頭,老兵跟在後邊,撿便宜或者撿命。
老兵的命金貴,打過幾仗還沒死的人尤其金貴,而且他跟你認識了,熟了,成哥們兒了。
新兵通常第一輪就玩完,你不要認識他,那些都是送死的炮灰。實話講,在我手上煽乎上去的,就有一百多個。
他,王飛,別看剛上戰場的時候就是連長,比我官大,但沒有什麽經驗,曾經被我騙上去,命大沒死,還殺了三個日本兵。”
孟煩了看了王飛一眼,王飛也看向了他。
孟煩了繼續:“時間久了,我就覺得對不住他們。”
“我想,有一個人帶著我們就好了,沒有任何的小心思,大家跟著他一起衝。可沒有這個人,還是吵著鬧著,誰都不服誰,誰也不信任誰,我們不缺少勇敢,但是心散。
現在有一個了,他幾乎把一盤散沙凝聚在了一起,把活著的帶回了東岸……可你們卻要定他的罪……”
虞嘯卿立即打斷了他:“下去。”
孟煩了愣了一下:“我想說……”
“下去!”
孟煩了繼續說著:“我還沒有說完呢,我想說,他無罪!”
虞嘯卿再一次打斷了他:“無需聽你講完,你準備了一肚子的草稿來浪費我的時間。你慷慨激昂,少拿戰場的慘烈來嚇唬我,我從十七歲砍到三十四歲,我砍過的人,早已經數不清,不說出來,是怕嚇尿了你這樣膽小的人。叉下去!”
何書光便把孟煩了給拽了下去。
下一個上去的是郝獸醫,老頭子站在證人席上,對著審判席的三位大官,鞠躬致意。
“我一直尋思著,我尋思著他哪裡錯了,都說五十知天命,我都五十六了,也沒知天命,還有四年……我就到耳順之年啦,我也想順著你們的意思來,可他真的無罪……”
虞嘯卿喝道:“叉下去!”
郝獸醫被何書光架了下去。
又一位表演者是蛇屁股。
他什麽話都沒說,突然,毫無征兆地撲通一聲跪了下去,鬼哭狼嚎地大叫:“冤枉啊~,青天大老爺~!”
“下去!”虞嘯卿氣得臉都變綠了。
不辣站在那兒,一臉的誠懇,但實際上,他在醞釀。
“我一直當他是fu(湖)南人。”
“什麽?”
不辣的湖南音現在非常地標準,“他蠻搞得。我一直疑起他是fu湖南人。要曉得,有句話講得蠻好——中國要冒得,湖南人先死絕!”
虞嘯卿沒有直接說“下去”,還問不辣道:“你是湖南哪扎地方的?”
不辣一臉的阿諛逢迎:“寶慶。紙糊的長沙,鐵打的寶慶。師座您是湖南哪扎地方?搞勿好是老鄉喲……”
“我最煩攀人情搭關系!叉下去!”
不辣也被叉了下去。
迷龍一上去,站在那兒,梗著脖子像一隻公雞一樣,嘴裡一直嚷嚷著:“我就不下去!我就不下去!”
大家都在發愣,因為他還什麽都沒有說,虞嘯卿也沒說叉下去。
“我沒說讓你下去。”虞嘯卿很想知道這位東北佬在玩什麽花招。
迷龍的陰謀似乎得逞了,先得意地掃視了一圈,再回頭說道:“不叉我下去,那我可說啦?”
“說吧。”
迷龍咳嗽一聲,一開口,就驚呆了所有的人:“一群癟犢子玩意兒,非要給他安一個王八蛋的罪名!我覺得那啥吧,滿天下欠整死的貨,越來越多了!”
虞嘯卿氣得喝道:“叉下去!”
迷龍叉下去的最慘烈,是被何書光用槍托搗下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