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頭當空,正是午牌時分。
狄仁傑三人逛了一陣,來至一高樓前,見大門上有一匾額,題曰“食來運轉”。
聞得飯菜香撲鼻而來,三人遂款步進了樓,只見裡面到處都坐得滿滿的。
一個酒保見了他們三人,打量了一番,道:“是來買飯的?”
狄仁傑道:“嗯,可還有座位?”
酒保抬頭看了看,道:“我看夠嗆。”又道:“跟我來吧。”
領著三人上到了第三層,方見有一桌人剛走,三人便坐下了。
桌子靠近欄杆,有個臨街的窗。
從窗看下去,行人如堵。
再眺望遠方,樓閣無數。
真乃繁華去處!
酒保問三人點什麽,三人問他有什麽。
酒保一口氣說出了十幾樣,不論是海鮮肉類,還是瓜果蔬菜,都樣樣俱有,不勝枚舉。並且每樣菜還有不同的做法,只有說不出的,沒有吃不到的。
狄仁傑、狄寧、洪輝三人聽得目瞪口呆。
想著不久前餓都快餓死了,如今卻有這麽多菜肴可擇,當真是措手不及。
眼見自己三人也吃不得這許多,且祝老雖給了盤費,也得節省著用。因此隻點了一小盤最廉價的豬肉,還有三碗米飯。
酒保問:“還要什麽?”
狄仁傑道:“先這樣吧。”
酒保撇了撇嘴,轉過身去,一面咕噥了一句:“果然是叫花子小家子氣。”說著下樓了。
洪輝聽見了,本欲發作,但想到狄仁傑教不要惹是生非,也隻好罷了。
狄仁傑、狄寧看出來了,忙勸了兩句。
又等了許久,也不見上菜。
過了快半個時辰,才見那酒保端著一個盤子緩緩地走了近前。
狄仁傑先忙道謝。
那酒保也不睬,隻將那三碗米飯重重地、幾乎是摔在了桌上。
又拿起那一小盤豬肉,手一晃,滑了幾片掉在了地上。
他忙道:“哎呀,過意不去啊!”說著,蹲下身撿了起來,放回盤子裡,輕輕地擺在了桌上,笑道:“請慢用。”
正要走,被洪輝一把扯住,怒道:“我們怎麽得罪你了?你為什麽要這麽跟我們過不去!你說出個原因來!”
狄仁傑忙勸:“小輝,算啦。”
那酒保也不答話,隻頭抬得高高的,一臉不屑地看著洪輝。
洪輝氣不過,便站起身來,比他高了有整整一個頭,同樣是用這副蔑視的神情看著他。
酒保唬了一跳,忙抽身下樓去了。
洪輝歎了口氣,坐了下來,頭歪在一旁。
狄仁傑、狄寧也不知道說什麽好,隻從竹筒裡拿了三雙箸,遞給洪輝一雙。
洪輝也不接,過了片刻,望著狄仁傑道:“先生,為什麽人活在世上就得受這種鳥氣?我……嗐!”
狄仁傑點了點頭,道:“我再教你兩句話,你好好記住:有容乃大,無欲則剛。只有廣闊的胸襟,方能包容一切。一個人若能勝得了自己的內心,他就勝了全世界。”
洪輝呆了半晌,說道:“先生,我幾時能像你一樣呢?”
狄仁傑哈哈一笑,搖搖手,道:“我年輕時,尚不如你呢。不要氣餒,人生的路還長著呢。”
洪輝笑了,點頭。
三人遂同時舉起筷子,去夾豬肉。
六根筷子竟同時往那掉了地的幾片肉上夾去。
洪輝忙道:“這掉地的不乾淨,
先生不要吃,我來。” 狄仁傑道:“這有什麽,好好的食物掉地了就吃不得了?”
狄寧道:“我什麽都能吃,還是我來。”
洪輝道:“我在村裡了時候,小時候一吃了不乾淨的東西就拉肚子。後來吃慣了,反而好著呢,你們可不行。”
狄仁傑笑道:“你們倆年輕人,就別跟我這個老頭子爭了。”
狄寧道:“不可啊老爺,哪有讓你吃這髒的,我們倒吃乾淨的理呢?”
狄仁傑笑道:“你可不要好了傷疤忘了疼。前一陣子山野裡餓了時候,差點兒都想著要吃樹葉呢不是,這會兒就這麽嬌貴了。”
狄寧、洪輝互看一眼,一齊放下箸,道:“那我們不吃了,反正也不餓。”
狄仁傑笑了笑,道:“好,你們不吃我吃。”說著,還是去夾那掉地的。
狄寧、洪輝忙道:“罷了,我們也吃。”
三人遂下飯吃了起來。
忽聽得外面鬧哄哄的。
狄仁傑三人正吃著,看著窗外,也沒在乎。
這時大門口走進了一夥兒人來。
狄仁傑三人的座位就在欄杆邊,低頭瞧見了他們。
只見一個渾身綾羅綢緞的肥漢帶著頭,大喝一聲:“你們野爹來咯!”
狄仁傑三人還未反應過來,便聽得四周都亂嚷起來:“不好!瘟神來啦!”“快跑啊!快跑啊!”“哎呀呀!走走走!”
大樓內登時一空。
有一個同層吃飯的人還一臉慌張地走來,叫狄仁傑他們也快跑。
狄仁傑三人莫名其妙,問道:“怎麽回事?”
那人“哎呀”的乾著急,道:“你們怎麽還不走啊……算啦,我好心要救你們,這下子人都走光了,我也走不得了……我跟你們坐一塊兒吧。”說著,連忙擠在了狄寧旁邊。
他小聲道:“你們不認得他。底下那人叫金六,是胡州城裡出了名兒的淫棍、惡霸。”
卻說那肥漢金六見眾人亂跑,哈哈大笑起來。
他後面那十來個跟班兒也跟著笑,都道:“六爺就是六爺,到哪兒都是爺!”
唬得那些酒保、店小二、店夥計都出來垂手侍立。
跟班兒們罵道:“瞎了狗眼的!沒見六爺在這兒?還不趕快跪下來磕頭!”
眾人不敢違拗,皆跪下磕頭。
金六道:“孫兒們,快叫爺爺!”
眾人應付道:“給六爺請安。”
金六坐在椅子上,很是受用,笑道:“誰叫得響亮,爺爺有賞!”
一群人登時興高采烈地亂叫:“六爺是我爺爺!我是六爺的孫兒!”
其中一個酒保,便是適才給狄仁傑三人送飯的那個,喊得最大聲:“六爺是我的老祖宗!我是六爺的小孫兒!”
金六聽了,大笑道:“好說,好說!這個叫六爺祖宗的,給一兩銀子!其余的,也都賞些吧。”
跟班兒們應道:“是!”
遂掏出銀子來,與了那酒保一兩,又將碎銀滿地亂撒,一面道:“崽子們!六爺的恩典,還不趕快謝過六爺!”
眾人一面撿錢,一面亂謝。
那酒保捧著那一兩銀子,忙爬近前來磕頭。
金六笑道:“乖孫兒,你六爺想打你,你乾不乾啊?”
那酒保忙道:“祖宗打孫兒,天經地義!祖宗請打!”
金六大喜,左右開弓,來回扇他耳光。
那酒保一面被打,一面笑道:“打得好!祖宗打得好!”
金六打了一會兒,道:“乖孫兒,六爺賞你錢!”
那酒保忙不迭謝了。
眾人見那酒保又得了銀子,都爭著要金六來打。
金六道:“六爺今兒累啦,下回再打!”
又問:“你們老板哪兒去了?”
都說在後頭呢。
金六叫道:“宋老板,出來!”
只見簾子後邊兒走出個男子,說了聲:“見過六爺。”此人乃店老板。
金六冷笑道:“喲,宋老板,你這店兒開得不錯啊!生意興隆啊!”
宋老板忙陪笑道:“多蒙六爺抬舉,小的才能在胡州城裡有一席之地。”
金六哼了一聲,道:“你知道就好!記住咯,你這店兒打從今兒起,掙來的錢九成歸爺,明白不?”
宋老板大驚道:“你……你說什麽?”
金六道:“你聽不明白爺爺說話?”
宋老板囁嚅道:“小……小的明白……可……九成的話……我這店兒還不如不開了……這可是虧大本兒的生意啊!”
金六道:“嘿!你什麽意思呢?”
宋老板道:“六爺,我已經將七成都給了你了,你不能再逼我了!”
金六拍桌子怒道:“胡州城裡哪一家兒開店的敢不給六爺我錢!”
宋老板急了,道:“六爺!我……我不都給你老七成了嘛!你……你還想怎樣啊!”
金六道:“我他媽說給錢就是要給九成!你聽不明白?”
宋老板切齒道:“這店兒……是我一點點兒省下來開的,才會越開越大的……你……你憑什麽白拿我這麽多錢?你……”
金六道:“憑什麽?就憑爺爺我是金六!”
宋老板低著頭,小聲道:“金……金六又怎麽了……”
金六喝道:“我乾爹是金世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