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李黛的深入探查,在施沅的識海中,似走過了無數黑暗的甬道,越是到了其最深處,黑色越濃,氣息似乎都是陰寒的了。
突然,前方黑暗中斑駁的碎光散去,不,不應該說是散去,是那些碎光似被什麽牽引了一般聚集起來,形成了一片又一片的光帶。
那些光帶有不同的顏色,在這黑暗的地方格外的奪目。
李黛的神識想繼續深入,卻被那光帶阻隔了,怎麽也探入不到其另一邊的場景了。
試了幾次,李黛隻得先將神識退出來。
感覺到李黛的離開,施沅迷茫的睜開了眼睛,“好了嗎?”
李黛搖頭,皺眉說了下情況,可惜沒有記憶的施沅根本聽不懂李黛說的什麽,什麽他識海裡又是黑暗又是光的,他完全不明白怎麽回事,而唯一明白的不滅蓮燈這時候卻沒有坑聲。
最後還是見多識廣的心心開口了,解開了疑惑。
“從你的形容來看,那些碎光會聚形成的光帶,應該是某種特殊的記憶,這些記憶被其主人保護得太好,自動形成了隔絕界,沒得到其主認可,哪怕你神識再強大也是穿透不了的,除非……”
“除非什麽?”李黛雖然也聽得不是很明白,不過既然有轉折,想必有解決的辦法,因此也迫不及待的問了出來。
“除非你的神魂親自進入,神魂是比較脆弱的東西,沒有攻擊性,一進入別人記憶裡,其主人就是主宰,如此應該能成。”
李黛覺得心心還有些沒說清楚,為什麽神識不可以神魂卻可以,不過李黛並沒多問,對於心心的話她還是很信任的,聽了它的解決之法,李黛猶豫了一下,還是同施沅說了。
要知道,修士的神魂不比神識,神魂是脆弱無比的,稍微不注意還可能隕落,這樣的東西,不論是進入別人身體裡還是讓其他人來接觸,都是相當冒險的。
以至於不但李黛要考慮清楚,施沅同樣要考慮清楚。
早就說過,李黛並不是絕對的良善之人,雖然她對施沅的印象不錯,可牽涉到自己的生命安全,她還是猶豫的,所以向施沅解釋了一下風險性,然後問道,“如此你還要我繼續下去嗎?”雖然如此問,可李黛內心深處是希望施沅拒絕的,施沅沒有記憶也可以好好活著,大不了他曾經的事她知道的她都告訴他。
只是沒想到,施沅沉默的看了李黛好一會兒才道,“你這般幫我,會讓你陷入危險之中對不對?我不希望你有危險,老虎。”
最後兩個字他是下意識叫出來的,只是喊出口就愣住了,她明明是個女孩子,自己為什麽叫她老虎,還覺得是理所當然的。
李黛也愣住了,施沅隨口一叫,讓她想起了兩人第一次相見的情景,他是個不諳世事不懂男女之別的和尚,師父告訴他女人是老虎,他就信了,因此還認定了李黛就是師父口中說的老虎。
而回味過來他說的內容,這人就是善良,哪怕沒有記憶都還是處處為別人考慮,對比之下,李黛為自己自私的想法難得生出了丟丟愧疚。
施沅說完了一段,摸了摸寸許長的短發,接著道,“雖然我很想記憶起自己曾經是個什麽樣的人,可我更希望你好好的,你是第一個讓我感覺到親切的人。”
聽了這話,李黛心裡更加複雜了,熱血上來,她一拍桌子站了起來,“我決定了,幫你恢復!”人生難得衝動一次,熱血一次,就賭一次,也許那並沒有想象中那麽危險呢!
“什……什麽?”本來都準備放棄了的施沅聽見李黛這話傻眼了,以為自己聽錯了,
忍不住重複道,“你說要幫我恢復?”“嗯!”李黛點頭,隨便胡謅了個借口,“既然答應你了,哪怕再困難也要去做到!”
李黛隨口一說,施沅感動得一塌糊塗,認真的看著李黛道,“以前我們的關系一定很好,否則你怎麽就願意為我冒生命危險呢!”
冒生命危險倒是不至於,李黛修煉了煉魂,神魂本就比一般修士強大,其他人做這樣的事,成功率若說只有三層的話,那麽李黛來做,怎麽也達到了八層,還是比較有把握的,施沅那麽真誠的一個人,哪怕隻把他當普通朋友,也值得她冒險一次。
兩人都默契的沒再說什麽,由於做的事更加危險,李黛把升級了的混元陣擺了出來,把自己所在的這個房間保護得相當秘密,哪怕有修士到來,短時間也是闖不進來的,何況這凡人界,出現修士的可能性太小,就是水榭十方亭下面的那個強者,也能起到一定的抵禦作用。
李黛做完了準備,找了個臥榻,同施沅面對面坐下,運行起煉魂中神魂離體的口訣,一團白光從她身體裡飛了出來。
那正是李黛的元神。
畢竟李黛的修為還沒到元嬰,元神就是霧氣蒙蒙的一團,還沒形成人的形狀,待修為更高之時,元神的輪廓會更加分明。
白團元神飛進了施沅的識海裡,之前是神識還感覺不那麽明顯,此時進來的是自己的元神,那種冰凍之寒尤為刻骨,讓她的元神都有了快凍僵的感覺。
雖然艱難,李黛卻沒有停止下來,繼續前進,很快到了那奪目光帶的地方。
李黛沒有猶豫,元神直接走了進去。
一踏進去,周圍的景象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李黛愣了愣,似產生了錯覺,這還在施沅的識海裡嗎?
或者,這就是那光帶中的東西,施沅神魂深處的記憶?
現在李黛所站的地方,似在蒼茫巔山之上,來來往往的卻是氣息嚇人的仙娥,而她目光所及時不遠處,是一對幸福的男女在萬花蝶舞中依偎,看得出來他們非常的恩愛。
女人隆著個大肚子,一臉幸福,“夫君,你說我懷的這是男孩還是女孩?”
男子李黛看不清模樣,隻從身形能看出他的貴氣逼人,君臨天下之感,“婉兒不管生的男孩女孩,我都喜歡。”
李黛本以為是施沅記憶,卻久等不到是沅出現,她的元神只能跟著那大肚子女人,離不了她多遠,以至於李黛能看見這對神仙眷侶是如何的恩愛,看得李黛光棍了那麽多年,都不免得心聲羨慕。
就在李黛放棄尋找施沅的時候,這一天,那叫婉君的女仙生了,只是生孩子時卻出現了意外,突然萬裡晴空的天空烏雲密布,黑沉沉的電閃雷鳴,只聽有人驚呼,“天呐,那竟是滅世之雷!”
“滅世之雷,滅的是不應該存在的東西,不論是人還是物,出世引來這樣的雷,都是太逆天了,超出了規則的。”
“是啊,婉主子肚子裡的孩子,就不應該留。”有人小聲道。
……
李黛聽眾人的議論,也是第一次見識傳說中的滅世之雷,的確恐怖得讓人靈魂都在顫抖,而那邊那婉君情況也很不好,生產之時被滅世之雷籠罩,李黛看著一向淡定如山的男人眸中終於露出了恐懼之色,他怕心愛之人會離開,他想靠近,滅世之雷卻把他隔絕在了外面。
“婉兒,不生了,孩子我不要了,只要你!”看著女人血淋淋的呼吸微弱,男人終於大吼了出來,聲音帶著祈求和沙啞。
雷光中的女人抬起頭來,臉上血淋淋的沒有一絲完好,“耀光,能和你相愛一輩子,我真的滿足了,孩子,孩子請你一定要保護好他,這是我們的寶貝!”說完,她便拿出一把匕首來劃開了自己的肚子,把血淋淋的嬰兒取了出來,在雷光要打在嬰兒身上的瞬間,用那殘破的身體擋住了,緊緊的把他護在了身下。
李黛震驚了,男人痛苦的咆哮,周圍人沉默了。
這就是偉大的母愛。
同樣是生孩子,婉君的選擇和吳萍兒大不相同,一個為了孩子不要命,一個為了命不要孩子,李黛被如此場景震撼到,久久說不出話來。
不知過了多久,雷終於散去,可那如秋水一般的美人卻成了一堆黑骨神魂俱滅,黑骨下的孩子,卻還有微弱呼吸,時不時發出嚶嚶嚶的聲音來。
眾人大氣不敢出。
男人臉色灰白,顫抖著走了過去,跪下,把女人似骨灰一樣的東西一點一點抓起來,放進一白玉瓶裡,而那孩子,他至始至終沒看一眼,哪怕他哭得撕心裂肺了。
待女人身體消失,李黛看清了那孩子,更是說不出話來了。
那孩子郝然是施沅的縮小版。
這就是施沅。
李黛看到這兒,不免為施沅的命運擔憂。
男人收拾完女人的身體,默默的站了起來,無聲無息,卻能讓任何人感覺到他的傷痛,而那一頭青絲,似乎瞬間也白了。
哀莫大於心死就是這般情景吧。
男人轉身蹣跚著離開,終於還是有人問了出來,那是一個女仙娥,李黛記得她,她就是說婉主子肚子裡的孩子不應該留的那個女人,只聽她詢似的問道,“耀尊者,孩子……”
“孩子你處理了吧!”說完,男人狼狽逃似得離開了。
女仙娥聽了那話,眸子閃過一道光,轉身把髒兮兮的孩子抱了起來。
待她抱著施沅離開,李黛跟了過去,才知道那仙娥就是耀仙宮的一個婢女,叫碧桃,原是婉君貼身的丫鬟,後來碧桃對耀仙尊起了心思,婉君察覺了,便疏遠了她。
而這件事婉君並沒有對耀光提起過,對外也隻說是不需要人伺候了,便遣散了那丫頭。
這些都是李黛聽碧桃自言自語說的。
施沅落在她的手裡,日子可想而知,也是從這點上,李黛看清了實力再高的仙人也是有人性陰狠黑暗的一面,剛開始她對施沅特別好,讓他以為自己是他娘,對她無比依賴到了施沅三歲的時候,美其名曰讓他成長,將他一個奶娃娃丟進各種蛇毒危險之地,施沅偏偏每次都能回來,還滿含期待渴望娘親的誇獎,至於他真正的爹,耀仙尊上似早已忘記了他的存在,從來沒過問過,也許沒有忘,卻因為他間接殺死了自己的愛人,恨這個孩子吧。
至於其他人,也不敢過問。
施沅就被碧桃秘密養著,折磨著。
而李黛似乎也猜出了碧桃的心思,剛開始她對施沅好,怕是希望通過這個孩子能接觸到耀仙上,不想仙上真的把孩子放棄了,便出於對婉君的嫉妒開始折磨孩子,每每聽到她自言自語說什麽你的孩子叫我娘親,要是活著會不會氣得吐血之類的話,李黛都特別的無語。
看著施沅對碧桃依賴信任,李黛都覺得心酸心痛,現在有多依賴,將來知道真相就會多痛苦,李黛看著小小人兒被一群仙獸咬得只剩一口氣,還在拚命喃喃自語,不要死,不要死,娘親還在等我回去之類的話,都感覺心揪成了一團,那還是個幾歲大的孩子呢。
這一次施沅似乎特別困難,眼皮耷拉著似熬不下去了,李黛看了那麽久終於忍不住了,走了過去,穿過獸群想把她抱起來,本以為這次還是抱不起來,會直接穿過他身體,沒想到成功了。
施沅睜開眼,就看到少女稚嫩傾城的臉,恍惚了一下,“漂亮姐姐,是你救了我嗎?”
李黛點頭,按理說這都是施沅的記憶,是他的過去,她不能乾預的,沒想到成功了。
“謝謝你,漂亮姐姐,你是第二個對我好的人!”
“第一個是誰?”
“娘親啊!”
聽他說到娘親,李黛不由得想起婉君那般堅強的人,也是點頭同意,不過既然現在她能同他交流,有些話就必須要說了。
可是剛想吐露,李黛又猶豫了。
若說碧桃不是他的親娘,那他問親娘是誰,她該怎麽回答?
這一猶豫,懷中的孩子消失了,她摟著的又成了空氣。
“漂亮姐姐,漂亮姐姐,你在哪裡?”看著他著急的找自己,李黛開口了,他卻聽不到。
李黛知道,他恐怕是身體恢復了,看不到似魂狀態的她。
事實證明的確如此,每當他奄奄一息的時候就能看到自己。
而有了這個發現,施更喜歡受傷了,以前覺得這樣的傷很苦,現在卻覺得很甜。
他知道漂亮姐姐一直跟著她。
而李黛錯過了第一次,後來告訴他真相的想法也淡了。
反正都是痛苦,比起自己親自害死了親娘的痛,這樣的假象未必不是一件好事,至少在李黛的引導下,感覺施沅開朗了不少。
可紙終究包不住火,碧桃那女人也沒想永遠隱瞞下去,在施沅十五歲的時候得知了一切真相。
陰暗的山洞裡,碧桃哈哈大笑,看著施沅滿臉猙獰,“傷心吧?痛苦吧?你就是個禍害,一生下來就害死了自己的娘,所有人畏懼你,討厭你,你親爹恨你,而我,也從來沒愛過你,你是那個女人生的,折磨你這麽多年夠了,真沒意思,哈哈哈!”說著她一步一步走了過來,看著面無表情的施沅,“你怎麽不去死!沒人愛的可憐蟲!哈哈哈……”
施沅臉色蒼白,聽了他的話眼睛都紅了,整個人都哆嗦起來,看著可憐極了,看得李黛一陣心酸。
碧桃走出了山洞,施沅滑倒在地上,恍惚間似看到了李黛的到來,眼睛一亮,“我不是沒人愛,漂亮姐姐愛我!漂亮姐姐,你在哪兒,我好痛,這兒好痛,是我害死了娘親,是我!”
李黛跪了下來,看著同樣是施沅那張臉,此時沒有天真,卻是滿臉的痛苦無助,李黛猶豫了下,還是把他摟進懷裡,“想哭就哭出來吧!”這也是她唯一能做的,她似乎有些明白了,為什麽他的識海是那麽寒冷黑暗。
施沅發泄了一通,竟在李黛面前化成碎光消失了。
李黛愣了愣,才想明白,想必沒有她參與的這一世施沅得知了真相,接著就隕落了的原因。
施沅消失,李黛又被吸進了另一個世界。
第二世的施沅同樣苦命,第一世有父親相當於沒有,這一世父母都有卻因為生他出來臉上有胎記,嫌棄他太醜直接扔了。
施沅這一世是凡人,沒有修煉,做了一輩子可憐乞丐, 每當餓得要死的時候看到李黛,就是看到一束光,讓他充滿了溫暖。
第二世的施沅僅活了十歲。
接著是第三世,第四世,直到第九世,苦命的施沅遇到了一個和尚,走上了佛修之路。
第九世,施沅修得金身,卻記得前八世的苦難和那唯一的溫暖,漂亮姐姐。
第九世李黛沒有出現,施沅心裡卻生出了兩個渴望。
體驗雙親之愛和漂亮姐姐的愛。
前八世他一出生不是克父就是克母,成為沒人疼沒人愛的可憐蟲,無數世累計下來,他都不知道心變得有多硬多冷了。
第九世的施沅為了彌補遺憾,入世悟情,認了一對平凡夫妻做父母,最後那對夫妻的確把他當親兒子看了,他破金身之時卻被他們當妖魔鬼怪,讓他想起了第一世母親死於天雷之下,而他討來的雙親之愛,終究還是假的。
想到這兒,本要成功的施沅瞬間氣息紊亂,走火入魔,沒有辦法,施沅選擇自絕保留元神輪回轉世。
既然親之情他天命就缺,那轉世就悟不一樣的情吧,也許還能找到那漂亮姐姐。
記憶到這兒戛然而止,李黛被彈出了施沅的識海。
施沅睜開了眼睛,本來清澈的眸子瞬間黑漆漆一片。
一下子,他記憶裡多了許多東西,都是李黛參與了的內容。
施沅強大的氣勢瞬間如暴風雨來臨。
“誰讓你篡改我過去的!”佛一怒,天地變色,李黛看著黑臉沉沉的施沅,有一種想問候他祖宗的衝動。
不,這根本不是施沅。
李黛感覺空氣都要窒息了,突然醒悟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