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相王茂昭死後,其子孫一脈均辭官返鄉守喪。
朝堂上雖然還有王氏族人,但整體來說,王氏一族大勢已去。
這種情況下,費盡心思針對東宮,對王氏而言沒有任何益處。
不圖利益,那圖的就是意氣了。
王茂昭雖然死於非命,但會追著為他報仇的,也只有親近的人。
羅雄原來是王茂昭的人,王茂昭死後,能繼承他人脈的人,呼之欲出——
“我早就看他人面獸心!不是好東西!”作為受害者,唐嬌嬌一提起綁架她的人就橫眉怒目,冷笑不屑。
雖然但是,唐小白還是忍不住杠她一下:“你當年不是還選中他——”
“呸!”大小姐差點跳腳,“我選了嗎?我選的是他嗎?我選的是王氏一族!”仔細想想,覺得還是丟人,“算我看走了眼!”
唐小白不由歎息。
王茂昭的人脈,必然落在他的嫡長子手裡。
這一點誰都能料到,所以嫡長子有的是人盯著,嫡長孫也是。
沒料到的是,接手王茂昭暗中人脈的是另一個嫡孫。
王漸。
那個曾經差點與唐嬌嬌定親的王漸,就是綁架唐嬌嬌的人。
唐小白與王漸曾經交集不少,一起去過過涼州,也曾於黃河北岸暢談。
當年聊起兩家的立場,王漸那句“殊途同歸”曾令她唏噓不已。
然而事實卻是,殊途終究還是難以同歸。
“對了!”唐嬌嬌忽然想起什麽,從袖子裡摸出一隻錦囊,塞到唐小白手裡:“王漸說,這是你殺害王茂昭的證據!”
唐小白:???
她什麽時候殺害過王茂昭了?
打開錦囊一看,不由愣住。
一隻小小的印章,玉身,虎鈕,非帝後不能配。
這是她的。
當初她為了說服王茂昭替李穆證實身份,拿了這隻印章去找王茂昭。
虎鈕印章,只有皇帝和皇后能用,太子不能,太子妃更不能。
尤其當時她還不是太子妃。
她主動將這隻印章留給王茂昭作為信物,承諾在王茂昭身後照拂王氏子弟。
沒想到,竟被當作她殺害王茂昭的證據。
算起來,也怪她在王茂昭身死後沒有去確認一下,估計王漸等人見到印章,以為是王茂昭握有她的把柄被滅口了。
唐嬌嬌見她一臉複雜,低聲疑惑問:“真的是你?”
唐小白給了她一個眼神,讓她自己體會。
“我說也是,我們燕國公府的人哪有閑工夫殺他祖父?”唐大小姐立即換了副面孔,“呵!之前還覺得他生得聰明相……”
唐小白默。
有沒有閑工夫不好說,但是王茂昭還真是他們燕國公府的人殺的……
“姓王的這一家真是跟我們犯衝,”大小姐不知想到什麽,竟又更惱了幾分,“被王漸這麽一鬧……”後面卻含糊著不說了。
唐小白正要追問,身子忽然晃了晃。
馬車停了。
下車,見一座小小的宅舍。
宅舍門口,站了七八個人立迎。
這些人都是平頭百姓,知道太子妃駕臨,面上多少有些惶恐,唯有前排一名婦人面容蒼白,卻神色沉靜。
那是橙子的母親。
唐小白上前時,想要去扶她。
手剛伸出去,她便後退少許:“謝太子妃。”
刹那間,唐小白便想起了橙子,也是這樣文文靜靜、進退得宜,不願給人添一絲麻煩。
她唯一一次算得上出格的,便是違抗父母的心意,選擇了羅雄。
唐小白收回手,有些沉默。
當時,橙子娘反對過,而她是支持的。
橙子娘看了她一眼,斂衽再拜,溫聲道:“謝太子妃賜還我兒。”
唐小白眼眶一熱:“應該的。”
她原本想讓橙子從東宮發喪,但橙子娘通過唐嬌嬌,請求接回橙子的遺體。
落葉歸根,情理之中。
今天她和唐嬌嬌來這裡,是為送橙子一程。
靈堂上,縞素連綿,遺容宛生。
唐嬌嬌看了一眼,便皺起眉:“從前在燕國公府時臉還圓著,這才離開多久,就憔悴成這樣?”說罷,還瞪了唐小白一眼。
唐小白不敢說話。
唐嬌嬌又道:“你說阿娘難產是羅雄下的藥,他如何下的?”
問是這麽問,但誰都知道,羅雄自己是沒機會接近燕國公府的,只能是利用橙子。
“他換了橙子身上的香囊。”唐小白道。
那天,她進到羅家,看到橙子留下的一隻舊香囊。
橙子擅女紅,唐小白從小到大身上無數繡品都是出自橙子之手,對橙子的繡藝再熟悉不過。
她一眼便認出這隻香囊不是橙子繡的,但紋樣卻是為婚禮所配。
橙子不會在自己的婚禮上佩戴別人的繡品,更不會在她的婚禮上這麽做。
所以,這隻香囊隻可能是羅雄準備的。
唐嬌嬌面露怒意:“你大婚那天,阿娘和橙子才接觸幾次?這都能中招,香囊這樣的貼身之物,被橙子戴了一整天!”
她越想越氣,怒衝衝問:“讓縣衙給橙子和姓羅的義絕!”
“已經讓人去辦了。”唐小白道。
雖然沒有先例,但她堂堂太子妃,動用一下特權還是很容易的。
唐嬌嬌看了一眼靈牌,發現上面確實沒有“羅”字,滿意地點點頭,又問:“留在羅家的遺物搬回來沒?”
這次是橙子娘回答:“尚未。”
“現在就去搬,留在那邊晦氣!”大小姐雷厲風行,立即吩咐下去,“把羅家的族譜也拿來!就當著橙子的面,把她從姓羅的族譜裡劃掉,免得她死不瞑目!”
侍從忙不迭領命而去。
唐嬌嬌忙完這邊又問:“禮部的祭文送來沒?你讓誰寫的?”
唐小白搖頭。
搖頭是什麽意思?唐嬌嬌蹙眉不解。
唐小白使了個眼色,桃子至門前示意,須臾,侍女捧筆墨而入,張羅鋪陳。
“我來寫。”唐小白道。
她在這個世界見到的第一個人,陪伴了她將近六年的時光。
像親人一樣照顧她,像朋友一樣陪伴她。
曾一同就讀於城南,也曾一同論政於東宮。
沒有人比橙子更懂她謹慎的理想,也沒有人比她更懂橙子隱晦的抱負。
這篇祭文,隻該她來寫。
唐小白並不常寫文章,但這篇祭文卻寫得極為流暢。
情之所至,瀉於筆端。
沒過多久,便洋洋灑灑滿幅。
唐嬌嬌在一旁看著看著,眉間漸蹙,忍不住問:“怎麽不提她忠誠護主?”
唐小白恰寫完一字,提筆微頓,唇邊帶出一抹笑:“她不是——”
落筆,續墨。
以女之身,修士之志。
女不為悅己者容,而士敢為知己者死。
橙子待她,從來不是忠仆侍主。
最後一筆收起,唐小白正待低頭審視。
突然,腳底似悶雷滾響,馬蹄震地,狂風驟雨般自臨街牆外席卷而過。
因宅舍窄小,動靜猶在耳畔,震得唐小白心頭劇烈一跳。
“什麽事?”
門外躬身小跑進來一名小內侍,是平平無奇偽裝小天才莫緩——
“左武衛,行宮來人!”
唐小白頓時記起下車前大小姐沒說完的話。
被王漸這麽一鬧,李穆和李行遠回京的消息必然是瞞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