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新網址: 山風號嘯,掩驚惶痛哭。
老樹懸綴崖上,俯瞰生死。
葉傾容趕到時,衣衫襤褸的小女孩兒正死死咬住一名兵吏的手。
死死地咬著,葉傾容喊了數聲也不見松口。
最後只能敲暈帶走。
……
燈燭如豆,照見女孩兒額間細密的汗。
睡夢中, 不知是什麽令她驚懼恐慌,毫無血色的唇顫抖不止。
葉傾容沉默地看著。
燕國公戰功赫赫,遭君王猜忌久矣。
這一番蓄勢發難,怎能不斬草除根?
她還是來得太晚,隻堪堪救下燕國公幼女。
燕國公幼女,她從前見過。
錦繡堆裡長大的小女孩兒,連最是目中無人的唐嬌嬌也為她彎腰理鬢、絮絮叮嚀。
這女孩兒生了一雙靈秀無邪的眸子, 容貌又承襲了唐氏的明豔與顧氏的清麗。
原本也該是個天之驕女。
如今,卻是個家破人亡的孩子。
家破人亡, 如同當年的她。
葉傾容垂眸掩下湧動的情緒,上前一步,拍了拍那女孩兒瘦弱的肩。
才剛碰到,女孩兒猛然驚醒,一下從床上掙起,咬住了葉傾容的手。
咬在手上,葉傾容卻覺得心裡疼了一下。
燕國公府千嬌萬寵的小女兒,落得跟山林間的小獸一般,色厲內荏地凶猛。
“我是葉傾容。”她柔聲道。
女孩兒的目光逐漸聚攏,盯著她看了許久,才逐漸松開牙齒。
“葉小姐……”軟軟糯糯的女童聲卻帶上了不應有的嘶啞。
“喝藥。”葉傾容抬了抬另一隻手上端著的藥碗。
女孩兒卻警惕地往後退了退,視線掃了一圈,白著小臉問:“我阿娘呢?”聲音顫抖。
“沒了。”
女孩兒的瞳孔渙散了一瞬, 隨後臉頰緊繃,顫抖,像是死死地咬住了牙根, 大顆的淚珠含在眼裡, 顫出動人的光暈。
葉傾容伸出手指,撬開她的牙關。
她遷怒似地咬住了葉傾容的手指,就像昨日咬住那兵吏的手一樣凶狠,一下子就見了血。
葉傾容面不改色地將藥碗送到她面前。
“把藥喝了,我帶你去報仇——”
……
燕國公府的仇人,是當今皇帝。
功高蓋主,卸磨殺驢,不外乎此。
葉傾容原以為自己要解釋一下其中緣由,不想唐皎皎很快就接受了。
燕國公的小女兒,名叫唐皎皎。
“我阿姐呢?”唐皎皎問。
語氣冷靜得令葉傾容恍惚。
從前見她時,還天真稚氣。
重新出發,仿佛一夜之間長成。
“下落不明。”葉傾容回答。
“為何下落不明?”唐皎皎緊緊盯著她的眼睛,仿佛在猜疑她是否說謊,“我和阿娘離京前,阿姐進了東宮。”
“李樞負她。”
“與你有無關系?”
“你覺得呢?”葉傾容不答反問。
小姑娘閉嘴不言,連眼神也藏了起來。
葉傾容突然覺得,這小姑娘一定能報仇成功,無論她把誰當成仇人。
“我要怎麽報仇?”她問, 語氣驀然低落。
“我教你, ”葉傾容遞給她一把短刀,“待兵破京城, 用這個刺進仇人的心臟——”
……
常山郡王李明義生前,已經借前太子李穆的名義起兵。
李行遠接手鎮州兵權的時候,鎮州軍早過了太行山,往回撤也是死路。
恰逢此時,葉傾容被迫進京,李行遠索性領著軍隊又推進了三個州府。
而葉傾容的目的,也是顛覆。
太興十四年春,李行遠兵破京城。
然而,皇帝與太子都棄城西逃了。
……
“教我武功,我去益州行刺,以絕郡王后患!”
被唐皎皎攔下時,葉傾容正要去見李行遠,聞言莞爾一笑:“郡王還不需要你一個小姑娘為他出生入死。”
李行遠雖然還是郡王,卻已佔據了皇宮。
他站在宮殿高闊的台基上,將兩名少女的糾纏看在眼裡。
待葉傾容走近時,便問:“我記得你與唐嬌嬌素來不睦,怎麽一直將她妹妹帶在身邊?”
葉傾容笑道:“我不帶著她,她要去哪兒?”
家破人亡的孩子,不帶著,不給她個希望,她要怎麽撐下去?
“終究是個姑娘。”李行遠皺眉。
葉傾容失笑:“那也還是個孩子,我能把她怎麽了?”
李行遠皺眉將她上下打量了三遍,問:“你預備何時認祖歸宗?”
葉傾容本不姓葉,而姓秦。
也不是禮部侍郎的女兒,而是惠昭皇帝恩師、前太子太傅的嫡孫。
秦宵。
惠昭皇帝病故後,秦太傅被查出通敵書信,秦氏一夕覆滅。
也是和如今的燕國公府一樣,斬草除根。
只有他一個人活了下來。
活下來,隻為復仇。
眼下,仿佛已大仇得報。
接下來呢?
認祖歸宗?
葉傾容不答反問:“那邊答應沒?”
李行遠臉色變了變:“還是不肯!”
當初李明義起兵,宣稱太子李穆並未病亡,而是受當今迫害,逃亡鎮州。
鎮州軍乃是奉惠昭皇帝血脈,光複正統。
但到了李行遠這裡,就沒有再提太子李穆。
因為在李行遠兵變奪權的那天,李穆那廝,斷發出家了!
想起這件事,葉傾容就覺得好笑。
如果李穆跟在李明義手裡一樣乖乖的,等李行遠打到京城,肯定會扶他上位。
李行遠不似其父,並不貪權,日後李穆總有真正掌權的一日。
不想掌權,也可禪位於李行遠,做個富貴閑王。
可這少年一聲不吭斷了發,搞得所有人都騎虎難下。
葉傾容笑:“我若輔佐惠昭皇帝之子登基,那是撥亂反正,光宗耀祖,跟著你算怎麽回事?亂臣賊子?”
“算了,我怕家祖父從下面爬出來揍我!”
李行遠無奈:“可這廝軟硬不吃,也不知求什麽?”
“放他走吧,”葉傾容說,“不想做皇帝,就放他走吧。”
“那你就繼續做亂臣賊子?”
“我繼續做葉傾容如何?”他笑意盈盈,容色絕美。
李行遠皺眉:“你想一輩子做個女人?”
葉傾容攏了攏華美的披風,懶洋洋道:“先做著吧。”
他現在恢復男身,怕唐家那小姑娘受不了這刺激。
李行遠也無所謂他做什麽,目光往某個方向瞟了一眼:“我總覺得,他還要惹事。”
葉傾容想說不至於,可腦中浮現出李穆那雙陰寂的眼睛,又啞了聲。
“李明義突然對我下手, 也有他的功勞在,”李行遠神色極淡,“有人看到他見到李行達的時候說了一句話,李明義的臉色就變了。”
李行達是側妃所出的幼子,李明義愛若珍寶。
“他說了什麽?”葉傾容問。
“不知道。”李行遠搖頭。
無非是挑撥之言。
但一句話,就葬送了父子親情,可見這份情也沒多少。
所以李行遠並不怨怪李穆。
只是他看到少年那雙眼睛,總是忍不住心寒。
那雙眼睛,漆黑沉寂,看不出欲求,沒有一點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