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興十三年,十月初五。
左驍衛郎將宇文博攻龍門山匪寨,大敗。
……
初冬季節,木落蕭瑟。
渾天書院西面的小樹林大多枝頭禿禿,只有一株紅楓猶自豔麗。
唐小白一個人坐在紅楓下的大石頭上,膝上放著一遝紙,正執筆低頭,一邊寫寫畫畫,一邊口中喃喃:“……東至州一百一十裡……州是指正平縣吧?……汾水……伏龍原,在西南還是東南來著?”
“縣西南十八裡。”
唐小白將紙筆一攬跳了起來。
慌亂間,筆掉落地上,骨碌碌滾了幾圈,輕輕撞停在一雙黑色布鞋前。
布鞋的主人彎下腰,修長白皙的手指微微彎曲,勾拾起她的筆。
直身修長玉立,眉梢淡淡染笑,姿容清雅,似月映梨花。
“你怎麽在這兒?”唐小白抱著紙張驚訝問。
“得林先生相邀一聚。”聞人嘉含笑回答,一邊將筆遞還給她,一邊問,“二小姐在畫龍門縣輿圖?”
“沒有!”唐小白捂緊懷裡的紙,矢口否認。
雖然裴宣說過,她這種粗製濫造的隨手塗鴉不算數,但還是低調一點比較好。
聞人嘉眼中笑意加深,收回筆,伸出另一隻手:“我畫給你看?”
唐小白猶豫片刻,拿掉上面兩張,將剩下的空白紙遞給他。
他左手托著紙,朝她一笑,提筆落下——
“龍門縣,東至正平縣一百一十裡……汾水……五裡……伏龍原……黃河……”
他一邊念,一邊在紙上描畫不止。
唐小白好奇地湊過去看。
線條乾淨,標志嚴整,比她畫的標準多了啊!
就算要判刑,也是他這份判得重。
“你也看過《河東地理志》?”唐小白有些膜拜這種隨手畫出標準地圖的人,不由讓她想起中學時候的地理老師。
聞人嘉“嗯”了一聲,又在圖上勾了兩筆,道:“龍門關,位於縣西北二十二裡處——”筆尖提起,“山上有大禹祠,祠南絕頂之上,是太祖皇帝廟。”
唐小白更驚訝了。
這可不止是看過《河東地理志》了,書上可沒提過大禹祠和太祖皇帝廟。
聞人嘉瞥見她神色,莞爾一笑:“我是河東絳州人,曾去過龍門關。”
唐小白“哦”了一聲。
坊間隻傳說聞人嘉是河東人,沒想到這麽巧是絳州人。
“你不會剛好還是龍門縣人吧?”唐小白隨口問。
“不是。”聞人嘉也隨口答了一聲,便用筆頭敲了敲紙,將她的注意力引回地圖上。
“龍門山極為險峻,前朝曾在此處置關戍,名龍門關,但到了本朝,龍門關就廢棄了,後來為匪寇所據;”
“河東匪寇盤踞之地,以龍門寨距離京城最近,山上又有太祖皇帝廟,是以慶王會令先攻龍門寨。”
唐小白聽了卻搖頭:“山上有太祖皇帝廟又怎麽樣?當著太祖皇帝的面,連個山匪都打不贏,更丟人!”
聞人嘉笑道:“勝敗乃兵家常事。”
唐小白不以為然:“他們要是先打太行山的匪寇,那就是勝乃兵家常事了!”
太行山與鎮州交界,李行遠就常年鎮守在太行山井陘口。
“帶上熟悉地形的太原駐軍,再與鎮州軍左右夾擊,還能掃不平太行山匪寇?”
先打那裡,勝算更高,也可以讓還沒有作戰經驗的小祖宗先積累經驗。
“等打完太行山,士氣正盛時掉頭去打龍門寨,只怕那些匪寇聽說太行山被端,早就嚇破膽了!”
為了個太祖廟先打龍門寨,要是唐子謙沒有受傷,並且沒有慶王和宇文氏掣肘,她還覺得實力碾壓之下不必考慮先後。
可現在,明明敗了啊!
肯定不是哥哥或者小祖宗的意思!
“哼!一定是慶王!”唐小白嘀咕道。
嘀咕完了還想拉聞人嘉下水:“你說是不是?”
聞人嘉失笑:“在下對軍事一知半解。”
唐小白點點頭。
也是。
不是所有人都能像她家小祖宗一樣什麽都懂一點。
不過,聞人嘉也有他的有點!
“你去過龍門關,能給我講講那邊的地形嗎?”小姑娘一雙眸子晶晶閃閃,充滿了求知欲。
聞人嘉將筆尖掉轉回來,輕點紙面,笑道:“榮幸之至——”
……
卷軸展開,群山連綿呈現。
唐子謙不禁站起來走近一步看,眼中滿是震驚:“這圖……你從何得來?”
他們手裡也有龍門山的地形圖,但竟然不如這張圖詳盡。
只因當年領太原牧統管河東的是惠昭皇帝,惠昭皇帝病逝後,河東就成了一盤散沙。
他們拿到的龍門山地形圖都是十幾年前的,雖然也不算久,但比起眼前這份來說還是差了一點。
而且這圖繪得十分細致,還畫出了幾分工筆情致。
不知出自何人之手?
他問的是李穆。
但李穆沒有回答。
唐子謙瞥了一眼,卻驚見太子殿下眸色陰翳,一點得了好東西的喜悅都沒有。
屋內除了他二人,還有秦容及其他將領,唐子謙也不便多問。
待地形圖完全展開,唐子謙便先放下疑惑,拿了一支筆,點在紙上:“這裡、這裡、還有這裡,是上次宇文博等人遇襲之處,如果我們仍舊走這條路,埋伏還會在這裡——”筆點在另一處,“如果換東路走,這、這、這也能埋伏,且更為凶險!”
“但匪寇人數有限,不至於在這麽多隘口布置埋伏,我們可以找個宇文家的人佯攻中路,裝作為雪前恥,再由精銳從東路突襲!”
唐子謙雖然不能上陣,制定這麽個剿匪策略還是很輕松的。
何況這回因為他受傷,唐世恭給他挑的都是精兵良將,就算直接碾壓上去,問題也不大,迂回一些只是不想己方有傷亡。
聽了他的計劃,眾將領紛紛點頭。
除了李穆。
唐子謙眼皮抽搐了一下,朝太子殿下抬了抬眉。
您有話倒是說啊!
“由秦小姐佯攻中路,我帶人從東路突襲。”李穆道。
別說唐子謙和眾將領,就是秦容也吃了一驚:“我?”
“胡鬧!”有年長將領氣得吹了胡子。
連唐子謙看他的眼神,也仿佛在看一個色令智昏的昏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