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宋喬雨本身在智力層面並不是最出類拔萃的警探,他也起碼的對見過的資料有些印象。
比如多虧了在現代社會的便利,資源共享能隨時被調取。
他也在接觸過的資料中粗略的看到最相關的一點。
噴泉。
與陳澤瑞和薛晨這兩人最可能存在關系的人當中,孟珊珊殞命的地方,正是一座噴泉。
雖然如今水源已經枯竭,但它總歸是這樣一個設施,這是不變的事實。
“你認不認識一個叫做孟珊珊的人?”宋喬雨一邊開著車,一邊向身邊的陳澤瑞問道。
事到如今,他應該不至於再隱瞞些什麽了。
陳澤瑞一怔:“這個名字有點熟悉……”
他思考了一會兒,拍了拍腦袋。
“想起來了,應該是我高中的時候認識的,一個漂亮的學姐。當時我還想著追過她,小孩子總對談戀愛感興趣麽,隻覺得很新鮮。但沒什麽結果……我也記不清了,反正哪次她把我出去,說明白了對我沒意思,就再也沒有下文了。”
“那具體那約出去是什麽時候,你還記得嗎?”
陳澤瑞有些迷茫,畢竟是九年前的事,他的印象似乎也不深,並不是什麽刻骨銘心的初戀,只是一個經歷。
或許確實誠如他所說,這只是他少年時一段玩笑一樣的感情,隻圖新鮮,況且還沒有任何結果。
“我記得……”他似乎在找回自己沒從來沒有注意過的古舊記憶,因此有些遲疑,緩緩說道,“那是一個晚上吧,她高考完以後。她約的地方很偏僻……說的意思就是我不成熟,她喜歡年長一些的,以後也和我不會是同樣的路,所以不會有好結果。”
宋喬雨看著他:“那具體是什麽地方,你能想起來嗎?”
陳澤瑞突然瞳孔放大。
“那……是一個噴泉。我想起來了,她是約在一個小區的噴泉旁邊見面。我記得我當時騎著車過去的,就看見她站在噴泉的旁邊。”陳澤瑞一邊回憶一邊皺眉說道。
宋喬雨看著他。
“我問她近況怎樣,高考後玩的開不開心——想找找話題,但說完那些話,後來……我真不記得了。有發生過什麽嗎?”他表情困惑,似乎有些懷疑起了自己是不是出了什麽問題。
夜幕下的女孩,漂亮自不必說,甚至能夠妙語連珠,連拒絕追求者的時候都能讓對方不感到難堪,隻覺得這樣的女神恰巧對自己並不感冒太過可惜,但合情合理。
可這連後面發生了什麽都不知道,就不是簡單的受到美人蠱惑能夠造成的結果了。
“你記得那是什麽時候嗎?”宋喬雨隱隱覺得不對,又緊跟著問道,捏在方向盤上的手有些攥的更緊了,甚至毛起一些青筋。
他竟然已經有了種接近真相的預感。
“高考結束後的幾天吧……”陳澤瑞的神色疑惑,但也有些感慨,“怎麽了嗎,那個孟珊珊。不過我確實記得在那以後就沒看到過她了,畢業了麽……也不知道她成績那麽好,長的又漂亮,現在怎麽樣了。不知道電視上看到我,認不認得出來是以前拒絕過的學弟呢。”
對了。
宋喬雨一時有些恍然。
這僅僅是一場無所謂的單戀失敗,除了當事人,竟然沒有任何人知道發生過這種事。
但問題在於,陳澤瑞的身份。陳澤瑞本身天生長相就不差,在校時也是藝術特長生,喜愛他的人自然不少,
又是什麽讓他看上了一個身份如此特別的學姐? 孟珊珊的父親殺死了他的父親——但他們素不相識。
陳澤瑞甚至不知道自己的親生父親是被人所殺,這件事在那個時候被他的養父母隱瞞的嚴嚴實實。
孟珊珊對陳澤瑞的吸引,究竟是不是偶然?
宋喬雨的腦海裡徘徊著無數個未解的謎題。如果不是偶然,那一天,到底發生過什麽?孟珊珊的死,究竟隱藏著怎樣的秘密?
另一邊,梁安還在和任一僵持不下。
“我隻想知道,孟珊珊對你來說,究竟意味著什麽?”
任一似乎有些意動,敲了敲桌子,向前探了探身子,直直對上梁安專注的眼神。
“那你覺得呢?”任一倒是反客為主的遊刃有余,又問起來了。
梁安歎了一口氣:“我覺得你的問題不該比我還多。”
任一衝他又眨眨眼,也不置可否。
“我最終只能得出一個結論。如果一切都不是巧合,那只能有一個幕後黑手。”梁安靠在椅背上,“所有人都被那人玩弄在鼓掌之中,那個人有一個相當特別的願望——只可惜,和陳文錫一樣,因為一個意外而無疾而終。”
“名字?”任一的表情很是無辜。
“那個人,就是孟珊珊。”
一個殺人凶手的女兒,一個死於“意外”的人。
這並不令人奇怪。因為一切的一切,都和她有著千絲萬縷的關系。只是,為什麽她的謀劃之下會造成這樣的結局?難道是因為她太蠢,還是因為什麽別的緣由?
“孟珊珊是一個極其優秀的學生。但她的生命裡有一個極其致命的汙點——她作為殺人犯的父親。”梁安像是在講一個虛構的故事,神情坦然,娓娓道來。
“她在高中以前,小學,初中,總共轉過七次學,原因無一例外,都是被人排擠,被迫離開。在那時的世界裡,孟珊珊的父親殺人是大新聞,而且因為後續復仇的淒慘故事被廣為傳播。
小城的基層消息通達,這不可能是一個永遠的秘密,只要有一個人知道,這件事就能傳遍整座學校。正因如此,孟珊珊唯一平安的高中時期過的相當低調,像她一樣有魅力的優秀女孩,竟然只因為別人和成績讓人有印象。
到現在,我們還沒有查到任何檔案相關的人和她真正的相熟——起碼活著的人裡面,一個都沒有。”
“誒!同學,能不能麻煩幫忙撿下球?”
走過球場的女孩抬起了頭,看了一眼,又低下頭,讓劉海擋住自己的臉。
她看見了滾動的球逐漸經過自己的腳下,但她還是忍不住用最後一絲尚存的希望祈禱,這裡沒人知道。
“是聽不清嗎?”
喊出聲的男孩雖然這麽疑問,但還是一路小跑了過來,撿起地上的球,又有些疑惑的衝低著頭快步走去,對自己的話充耳不聞的女孩看了一眼。
“哎……這不是那個誰……”遠處的聲音被低下頭的女孩捕捉到了。她眼角的余光裡看到,說話的人在撿球的男孩耳邊說了些什麽。
還是耗盡了。
她快步離開。她被人稱讚的漂亮臉蛋上看不出表情,有的只是麻木。
但停留在她身上的,是更多這樣的眼神,而且一日複一日,越來越多。
她熟悉其中蘊含的意味,就像熟悉每天自己的寡婦母親悲痛淡去後日日夜夜瑣碎的埋怨,熟悉母親無法找到合適的工作以後,家中岌岌可危的貧窮。
也熟悉每次走出家門時,想起自己最初的那個家的門口,那兩個人。
那個槍聲響起的地方,那個一切她生命中的一切都變了的時候。
她也做過夢。
夢見她那時放下了她的火車,走到了門口,完完整整的看到那兩具冰冷的屍體。
她在夢裡走到了那個男人的屍體近旁,幼小的身體蹲下,在那人看得見的地方,看著他。
“後悔嗎?”
夢裡的她這樣問道,雖然是幼小的身體,但靈魂已經近乎長大成人。
可惜男人再怎樣也只是屍體,不會回答。她自己並不信鬼神,即使是在夢裡也一樣。
但她也夢到過別的,比如在那兩人死之前,她走到了門口,開了門。
這次,夢裡她親眼見到了那個女人。她也看過那個人的照片,那同樣青春靚麗的臉龐。
她死去時也只有不到三十歲,夫妻和睦,幼子可愛。
張傾月平日裡是一個很溫柔的女人,很多人都這麽說。她曾了解過,用的並不是光明正大的途徑,起碼以加害者親屬的身份不是。
當場說出來,或許會讓人大吃一驚吧?
還是那個夢,那個提前打開的門。
門裡是不同的人。
“小妹妹,你爸爸在嗎?”女人柔聲問道。
她毫不懷疑,如果這個人們口中溫柔的女人看見她,就會這樣說。
“他們說你像基督山女伯爵呢,很厲害。阿姨,你也讀過那本書嗎?”小妹妹抬起了頭。
夢裡的女人不動了。
連她自己都不知道這個女人會是怎樣的反應,因此她夢中的幻想也自然不會有所動作。
“你是個英雄啊,”她在夢裡歪了歪腦袋,貌似天真的繼續說,“要不,讓我也試試看?”
張傾月有一個兒子,她知道是誰。
那些議論中,時常透露出一些她好奇的事。
她逐漸對其中針對自己的惡意不屑一顧,只是想著,如果能讓他們更怕我就好了呢。
他們不是憐憫正義嗎?那就讓他們更加痛苦吧。
她想著,卻愈發興奮。
她要讓那些人全部不能達成所願,包括那個溫柔的女人。讓他們為此輾轉反側,徹夜難眠。
她不只是個可憐人,也並不是個完全的無辜者。 可憐不一定可惡,但可憐也可以可惡。
不只是因為苦難,接受苦難的人不一定惡毒,而是因為……
她本就是惡魔。
正在這時,一通電話打了進來。
梁安猶豫了一瞬間,當著任一的面直接接起了電話。
“什麽事?”梁安問道。
坐在他對面的任一也看著他。
“梁安。”是宋喬雨的聲音,他似乎一時繃緊了精神,相當嚴肅,而且非常慎重,“我到了噴泉處。現在有件事托你來辦。”
“你說。”梁安一口應下。
任一有些好奇,探頭,想聽。
“去特警隊,帶上我桌子的抽屜裡,有份備用的申請,要把狙……可以的話,說要NSG-1型,幫我帶過來。”他又有些不確定,“應該有吧?”
梁安愣了一瞬間。
枯水的舊式噴泉旁,除了兩人一車,寂寥無人。
宋喬雨掛斷電話,回過頭,看著蹲在地上的陳澤瑞用他給的一次性手套撿起的一個彈殼。
那是第二個。他的手裡也有一個。宋喬雨攤開手,又看了一眼上面的標號和痕跡,沒得出什麽意料之外能讓人放心的結論。
“這麽拽,我還以為你找我要根大白菜。”梁安在電話對面回道,“幹什麽?”
“從目前的證據來看,我們的嫌疑人持槍,而且——子彈已經用掉了兩顆。”
已有的兩顆由留下的痕跡來看,一顆打在地上,一顆打在噴泉中央的柱子上。
剩下的,也可能打在人質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