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歉,我也不清楚父親自殺的原因。也是我的疏忽,工作太忙也無暇顧及……我也相當驚訝。”
邵梓扶著耳機,打開一瓶可樂,一邊小口小口的省著喝,一邊聽著伴隨著沙沙背景音的對話。
那是童鴻光的聲音,邵梓到現在聽來還有點慣性似的腦殼疼,一種聲音再溫和好聽,互相試探著聽了幾乎一整個下午的情況下也很難有什麽好的感官。
“不是你的錯,唉……”電話的另一頭聲音聽上去年紀不小。
邵梓查了,那是童雅暢的一位老朋友。是一位相當健談的退休老人,“這誰能想得到呢,你父親這麽好一個人,怎麽會……老童啊,他辦事都替人想得周全,做什麽都很有耐心,幫別人的時候也是,熱心腸,好男人。
我剛開始聽到人說還不信,是不是有人害他冤枉他啊——但又一想,他這麽好的人,又有誰會害他呢?”
不知道童鴻光有沒有被膩歪到,邵梓倒是尷尬的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趕緊拿起可樂又灌了一口。
“多謝您的誇獎了。家父……警察那邊說確實沒有自殺以外的可能。”童鴻光似乎不願跟著這個話題多說。
但電話那頭似乎還在意猶未盡,滔滔不絕,“你說他這麽做是為什麽呢?該有的都有了,人也這個年紀了,好不容易退休,唉……真是人生在世不稱意,可又有什麽不開心的讓他這麽做呢?我也算和他有幾十年的交情,見到他最難過的時候就是你母親去世那段時間了。
哦對,你那時候在國外,他也沒提醒你,我當時就覺得離譜過去問他,那時候他還哭著——我第一次見到他哭的那麽慘,就怕影響你學業。
唉,也是嫂子她命不好,偏偏得了那種絕症,燒錢又治不好,老童也拚了命在湊錢,終究是折在了半道……”
童鴻光卻沉默了半晌,只聽著電話那頭的老朋友得不到回應又自己絮絮叨叨。
邵梓把耳機聲音調大,對他的反應頗有興趣。
“好的,謝謝您的關心,我這裡還有些事……”
出人意料的,童鴻光卻很敷衍的就把對話結束了,甚至打斷話題打斷的有些失禮。
邵梓皺起眉頭,有些感興趣。
“怎樣?”做完工作的莫雲晚湊過來看。
“你怎麽這麽好奇這案子,”邵梓也很驚訝,“童雅暢的死因很簡單,但屍檢報告出的那麽早,我還以為你是有多敷衍,結果好家夥,你怕不是搞了個通宵?”
“本來也確實沒什麽異樣,想著就全做寫完了。”莫雲晚攤了攤手,“我純粹是好奇,什麽案子能把你們折騰的這麽草木皆兵。還都是自殺。”
“就和你好奇你偶像的案子一樣?”
莫雲晚習慣性想頂撞回去,想不到反駁的證據又無奈閉了嘴。
“我說你對我們的被害人二號放尊重點,人家好歹還沒死,什麽‘都是自殺’,那叫什麽……自殺未遂嗎?再說了,那案子蓋棺定論這麽久,我昨天還看見你來翻案卷,你是真覺得那裡面有蹊蹺?”
這回莫雲晚倒是坦誠,竟然點了點頭。
邵梓比方才更訝異了,“你承認那是你偶像了?”他說著還順便檢查了一下電腦,確認自己不會錯過童鴻光那邊新的電話,“展開講講?”
陸遙不知道聞著什麽味兒了似的,也悄悄湊了過來。兩個人像是鐵了心要聽莫雲晚講故事。
“我覺得奇怪的理由你們知道是什麽嗎?”問歸問,
莫雲晚可沒給這倆聽眾回答的機會,直接接上了下半句,很不客氣。 “那個什麽玩意兒死了,我第一反應就是,這裡面會不會有什麽陰謀。癌症晚期,開聚會——還特麽是異裝聚會,自殺,這些元素聚集在一起,你們覺得是不是像有點俗的……小說情節。”
“其實我也覺得遺書很奇怪,但考慮到是個小說家,想象力豐富,死之前想有點儀式感應該也正常。”陸遙舉手搶答。
邵梓看他們開腦洞聚會,撐著自己的下巴,很有些興趣。
“但實際看到那個案子我覺得人都傻了,這情節要是發生在那個姓陳的書裡,他可不只是被罵晚節不保那麽簡單。以後誰提起他這個名字,都得自動把這段記憶刪除,免得沒法談的那種垃圾水平。”
面對自己愛好的領域,莫雲晚可是絲毫沒留下半分的情面。
“確實,當時我們在那簡直成了調解專家。”邵梓終於有了發言權,“每個人確實都有殺人的可能,現場也搞得像是謀殺的樣子。那些人一個個穿的奇形怪狀的,還特別認真的指認對方是不是凶手,一個個的很有些自己的想法。
我本來都快以為是在演戲來騙我們玩的,還檢查了好幾次那個屍體是不是真的。這有的人人熊熊一個,這位陳老先生——人熊還帶熊一家的,從那出來我感覺我簡直是到了另一個次元。
還好梁安比較能忍,忍著聽那些人的羞恥發言去調查,很快搞清楚那個自己偽裝成謀殺的自殺手法,趕緊在記者趕過來說服那些鬧得像是要炸大樓的,把那案子結了。”
“對啊,不然我都想得出報紙上會寫什麽,”陸遙不知道哪兒又拆開一袋餅乾,想遞給莫雲晚卻被邵梓半路截獲搶走了,“什麽著名小說家家族發生暴風雪山莊事件——還別說,有的人就能覺得是個別墅就是暴風雪山莊,聽著好聽有人想點開看就行。
什麽罵標題黨亂給事件貼標簽的都是給他漲熱度;或者還可以走陰謀論路線,什麽兒女滿堂卻在生日當天慘遭橫禍,是人心的險惡還是遺產太誘人……然後事件總結起來,還不是一場鬧劇。”
陸遙不去做記者確實屈才了。
“我的意思是,陳文錫雖然是個晚節不保還為了掙快錢寫沒質量的破書的糟老頭子,也不至於在自己生命結束的時候設計這樣只剩下吵鬧的結局。”
莫雲晚閉了閉眼,“我確實越來越討厭他,但他書裡一直有一個很大的特點,所有的結局都並非開放式,務必要展示所有的細節,乃至所有人物的歸宿。
尤其是最後幾部,他越來越看重那些所謂的結尾“升華”,每個人都要有自己的變化,或者說升格。他可能把手法寫的稀碎,或者邏輯弱到不堪一擊,但他不會讓他的結局‘不體面’。”
“所以你覺得,他設計的這個故事不符合他的追求?”
“脫粉之後我其實想了很久,”莫雲晚把手放下,“他變了,我沒變。但這不意味著他錯了,因為這本來就是他的書,他想怎麽寫是他的事,只是我們可能並不是他想寫書寫給的人。我試著去接受,但我不能。
但我知道他的目的究竟在哪裡。但這個事情發生以後,你們明白嗎,我覺得這個事件的設計和他從前的任何一個作品都不一樣,就是一場純粹的鬧劇。”
“……僅此而已。”一場寂靜以後,莫雲晚喃喃道。
邵梓喝完了最後一口可樂,往坐著若有所思的莫雲晚的方向又看了一眼。
“剛好,那我們來點有意思的。”他看向屏幕——童鴻光仍然沒有打另一通電話。
“我沒記錯的話,你這都已經聽他打了二十多通電話了。一開始還都不接,後來一個一個打回去。現在才一半。”
陸遙剛剛提供的技術支持,顯然也沒拉下功課,“他這怎麽突然停了這麽久,上廁所也不帶這樣的吧。”
“可能是講到要點了,我倒是要看看。”邵梓冷笑道,他拍拍陸遙湊過來聽故事搬過來的椅子把手,拍的陸遙一激靈,“我之前看到你電腦上,是不是有個變聲器軟件來著。那玩意兒怎接到電話上?”
陸遙狐疑,把設備給他看,然後拿回來一頓折騰。
“對,女聲,要軟一點,讓人感覺很脆弱說點狠話就會哭那種……這個不錯。”
邵梓一邊指揮著,一邊試探著音調和音色。
終於調滿意了,還多說了幾句話錄下來實驗了一下,感覺沒有太大的違和感。又吩咐陸遙把調整的參數儲存起來。
“你要幹什麽,勾搭嫌疑人?你瘋了?”莫雲晚被他的操作驚呆了,一時間大腦一片空白。
“沒這事,只是這種人一般很講究紳士氣度,要的就是突如其來的——衝擊力。你明白我的意思,不明白也無所謂。”
邵梓逐字逐句的認真說道。雖然表面沒什麽,但他的怨念沉澱一宿了,好不容易找到地方發揮。
他還回過來頭,白了莫雲晚一眼,借口很是無奈:“我和陸遙的聲音他都聽過,尤其是我,跟他面對面坐著的時間我都麻木到沒概念了,記性好一點的說一句就露餡,要不難道你來?”
“你這操作要是被發現,人家萬一嘴碎把事情傳開來,想清楚,你這就成了隊裡的樂子了啊。”
莫雲晚確實是好心在提醒他,甚至來不及考慮怎麽把看熱鬧范圍內的事態最大化,以給自己找更大的樂子——這種事在她身上發生簡直是個奇跡。
當然,也可能只是還沉澱在方才的情緒裡沒緩過來。
“童師兄,我是童老師以前的學生,熱搜上那件事……”然而這邊已經開始了。
還別說,語氣真挺像,語句的起承轉合簡直是軟妹本妹。陸遙特地開了個通道,把經過變聲器轉換的聲音和電話對面的拚湊在一塊,和莫雲晚一人一邊耳機在那聽著。
內容依舊是那幾樣,基本仿照著之前十幾通電話的模式,震驚、詢問、感慨,按部就班。
不愧是溝通交流的專業人士。
邵梓演戲演的可是盡心竭力,準備也充足,甚至連“自己”的目前的工作和姓名都能杜撰出一二,相當的詳細。
童鴻光的回答也很是溫和委婉,不知道有沒有邵梓精心挑選的“軟妹音”的加成在裡面起了作用——雖然他這十幾通電話語氣也一直差不太多。
“……那麽童師兄,老師的葬禮大概什麽時候舉行呢?我們幾個師兄都很感激老師的教導……”
邵梓停頓了一下,音調表現出故作猶豫的扭捏狀態,“想要送老師最後一程,還有師母,也一起去看看。”
對面又停下來,安靜了片刻。
邵梓閉上眼。看似他沒有得到答案,但他的嘴角卻流露出了笑容。
“邵警官,我知道是你。”童鴻光歎了一口氣,“確實是我的失察。我早該選擇相信我自己的記憶的——我記得童雅暢每一個學生的名字。”
“是麽?”
邵梓終於調整恢復了原來的聲音,語氣卻似乎更加輕快了,像是洞察了什麽秘密,因此有些抑製不住發自內心的愉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