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漆黑一片的野外郊區,聽上去危險,實際上確實也像楊樂歆介紹的那樣,並沒有什麽實際的威脅。
再怎麽說附近也是公路,這裡人煙不算渺茫,就算以一條蛇謀生的角度,在有深處的叢林和外頭偶爾嘈雜的草場作為抉擇對象的情況下,也相對而言嫌棄這片不太安詳的地界,更喜歡在無人問津的深處盤曲身體,安靜棲息。
互相嫌棄的人類與蛇假使能在這互相厭棄的地方相遇,一定需要走了大運。
順著朱璃指點的方向往前走其實並沒有分頭的余地,因為方向只有一個。如果說分工合作,那就是一部分人偏向於觀察行進方向的一邊,一部分人偏向於觀察另一邊。
“陸同學,”楊樂歆拿著手電筒,湊到了陸遙的身旁,由衷感謝的說道,“我確實沒想到你也會過來幫忙,而且還帶了幫手,真是謝謝了。”
陸遙先是愣了一下,擺擺頭,示意沒什麽。
她現在在這些學生面前的身份還是熱心幫忙的新來轉學生。雖然之前有些擔心這兩位姑娘會不會關心自己怎麽知道的這件事,因為再需要編造一些事實的話確實麻煩至極。
不過所幸,她們似乎並沒有太過在意。
一邊走著,朱璃開始述說她懷疑的源頭。
“我爸是個建築工人,我以前沒說過。我的家庭條件不太好,欠了很多債。”她低著頭,神情有些複雜,“我爸他是很開朗的人,無論什麽時候都是笑著的,經常安慰我們要向前看,生活有困難就想想以後一定會好的。我媽身體一向不好,所以沒有工作,我爸一有空都盡量提早回家,就是怕媽媽一個人在家出什麽問題。他不讓我幫手,說是要我專心複習高考,考上更好的大學。好大學畢業找了好工作,就能多掙錢,不受苦了,他一直跟我這麽說……”
陸遙余光裡的注意力從剛才開始,就頻繁的落在當事人朱璃的身上。正好,她現在處於斷後的位置和這兩個女孩子靠得最近,和朱璃隻隔著一個楊樂歆的距離。
“最近他的笑容少了,有時候甚至有些神經質……”朱璃咬了咬牙,似乎對這些變化有些不敢置信,“那是在我爸失蹤以前,我們去郊遊以後。他有一次罵了我媽,罵的很重。他知道媽媽有時候會突然沒力氣,這是身體原因,只是想盡可能幫他的忙所以強撐著去洗碗乾活,手一軟不小心打碎了一個碗……他以前從來不這樣。”
這個女孩子嬌小柔弱,披肩的中長發經過複雜的打扮工序盤起,繞成一個乖巧的丸子頭。縱使打扮的精致可愛,形象方面挑不出瑕疵,她似乎一直有些畏縮,不是很自信,現在還牽著楊樂歆為了安撫伸過去的手,但還是有些固執的走在她的前頭,有種既想領頭尋找,又不由自主把自己置身於人群最安全的中央。
“我不怪他,我媽也是。他一個人肩負這麽說重擔,雖然笑著,但都知道他有多累。那次郊遊,不只是想讓媽媽曬曬太陽,也是想讓他放松放松。媽媽本來想去公園,但他說要來這。”她喃喃道,“不管怎麽樣,我們現在都隻想找到他。”
不知道這孩子的舉動,究竟是常態化的內向,還是因為家人遇到不測而魂不守舍,狀態不佳。
朱璃眼神直直的盯在楊樂歆手電筒光束的盡頭,似乎努力分辨著任何有可能的痕跡,神態緊繃,不知道在想著些什麽。
“果然蚊子很多。”唐千在不太整齊的隊伍的第二位,拿起了他防蚊蟲的藥水噴了噴,
回頭遞給後面的人,“東西沒帶錯,多噴一點,能用衣服遮住不被叮的地方也遮一下。” 他轉身過來,一系列的確認動作倒是挺熟練,讓人懷疑這小子以前是不是也自己乾過這種大半夜探險的事。
三個學生和一個假學生穿的都是完整的全套校服。校服標準長褲的褲腿本來就夠長,也沒有人閑的想自虐,在這雜草叢生、蠅蚊生長的地方卷起褲腿,給蚊蟲提供叮咬的契機。
寂靜的環境裡,突然傳來一聲脆響,隊伍後方的手電筒光束變了方向,給人的感覺像是一暗一明。
走在最前方的宋喬雨察覺了異樣,回過頭,於是整個向前行進的隊伍停了下來。
“剛才,有……有蚊子在我臉上。”朱璃的聲音隨即弱弱響起,說話還不自覺的有些結巴。
她緊張迅速的伸手拍了蚊子,拉著楊樂歆的手隨之掙脫,於是楊樂歆也被她嚇到了,手上的手電筒和光芒才有異動。
陸遙雖然一直盯著她,正好訕訕解圍:“沒事兒朱璃,你別緊張,我們都在的嘛。”
是個人都能看出來,姓朱的姑娘精神狀態不太對頭,是應該被保護關心的對象。
這片區域完全沒有固定存在的人類製造的光明,手電筒就像是救命稻草,一點明暗的變化都讓人敏感異常。
宋喬雨剛覺得問題弄清楚了,是不是要繼續往下走,回頭一看,就發現朱璃停下了腳步。
按理說,指了方向以後,她就不清楚往後的位置了,畢竟按照她的說法,她並沒有自己跟著父親走過接下來的路。
“我覺得……我爸應該不會走太遠。”朱璃低著頭繼續說道,“那個時候,他回來的很快,雖然很急,但是很快……很快就趕回來了……”她說的話還是那樣的不太篤定而且沒有說服力,但目的很明顯,是她覺得不用再走下去了,直接在這附近進行尋找。
不管怎麽樣,都是為了她的請求而來,還是要以她的說法為準,
“你的意思是,他最遠大概走到了這附近?”宋喬雨雖然有些懷疑,但行動很迅速,甚至沒有等到朱璃回答他的問句,把自己強光手電筒的光束照在了附近的灌木上。
“我也不知道……”朱璃又唯唯諾諾了起來,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那就在這裡,到我們剛才開始走過來的位置。在這附近找找看?”唐千沉吟了半晌,下了結論。還順帶著征求意見的看了陸遙一眼。
朱璃的父親,朱友竣是這次行動的目標。究竟在這附近做了什麽?為什麽他驚慌的返回了妻女的所在,並且立刻要求離開?
宋喬雨不想做主,也沒興趣發號施令,這一點唐千算是看出來了。因此征求意見,他選擇直接找陸遙——雖然現在的陸遙並沒有正當的理由直接發號施令,一是沒有必要,二是她還沒想好要這麽做得用什麽說辭。
灌木的陰影和手電筒的燈光交相呼應,時隱時現的光明出沒在荒郊野外,伴隨著時不時夜行禽類的鳥鳴,還真有幾分吊詭的氣氛。
在過膝的雜草中行動不太方便,即使是以最快的速度也走不了多塊。幾人也不敢真正的分頭行動,即使是萬一的幾率,要真有人落了單,不巧走錯或者走遠了路,恐怕就很難找到了。
唐千小心當當把手輕輕搭在一旁的景觀樹上,向四周看去。這棵樹大概是近年來才栽下的,個頭並不高,這附近獨此一株。
“你在看什麽?”
問話的是宋喬雨。
唐千沒有吱聲,指了過去,手電筒的光也照在了樹樁上。
“最近有人在這裡靠過。”宋喬雨剛看出了點苗頭,卻用余光看見唐千緊急的做出了個噤聲的手勢。
他還好在沒大膽到直接捂宋喬雨的嘴。
樹樁上明顯有一些地方被主動摩擦過,那不是小動物大動物能輕易接觸的高度。
宋喬雨壓低了聲音:“為什麽要瞞著她們,你小子真有事沒告訴我們?”
“……起碼沒瞞著你們。”唐千蹲下身,低頭看著附近的草叢,“這裡有其他問題。你看不出來?”
宋喬雨被噎住了。
他沉默了一會兒,乾脆的站起身,走開拉來了一臉不明所以的陸遙。
陸遙經過宋喬雨的解釋,多看了幾眼就了解到了問題所在,小聲說道:“問題出在這棵樹是吧。這附近沒有這個種類的樹,證明這裡本來就不是適合樹種生存的環境,非要種下來必須直接移栽樹苗。而植樹活動一般一次種很多棵樹苗,不可能隻種一株,這就證明這棵樹是有人特別種在這裡的。”
“這能說明什麽?”宋喬雨擺過頭。
他確實沒有什麽正常的生活常識,分析不出來這種問題在情理之中, 尤其是這種和社區群體活動掛鉤的活動。
所以應該也算……理所應當?
“問題難道不是在於,為什麽特別種在這裡的樹,恰好就在最近被人動過?”唐千有些疑惑的轉過頭。
他的眼神似乎在詢問,這位不僅缺乏社交常識還缺乏生活常識的宋警官,究竟是怎麽當上警察的?
被自己人鄙視的都有些習慣了,難得被外人鄙視,宋喬雨還是有些尷尬的乾咳了一聲。
這回輪到陸遙大逆不道的拍了拍他的頭,展現了自己有些微妙的同情。
“你的意思是,這是朱友竣一路走過來的目標?”順手摸了老虎的頭,陸遙自己把自己嚇了一跳,又發覺自己沒有被反殺,有些僥幸的愉悅,但還是正色道,“這棵樹難道是個標記?也許朱友竣發現自己的標記點出了什麽問題,然後才發生了變化?”
唐千並沒有否認,但還是抿了抿唇,看不出太多的表情。
“所以啊陸同學,”陸遙好言相勸,“如果你知道什麽最好都說出來。不需要顧忌太多,我們都是好人,不會讓你陷入危險中,這麽大一個宋警官都分配給了你,可安全了,我都羨慕你呢。”
宋喬雨覺得有些奇怪。
雖然他不太聰明,但也覺得自己似乎錯過了些什麽消息。陸遙對唐千缺乏安全感這一點判斷的嚴重程度,似乎比自己高得多。
“你……”他剛要開口詢問。
卻聽到了兩個女學生那邊有了動靜。
“來這邊!”楊樂歆大聲喊道。
三個人轉頭看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