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警官,怎麽,您又來了嗎?”
唐千坐在門口,正替嬸嬸洗菜,聽見來人的聲音就再次抬起了頭。
他的額角還有些在下午陽光最後的余暉照耀下熱出的汗水,神情也有些無奈。
畢竟這位看上去不太聰明的警官怎麽一直鍥而不舍,對他窮追不舍。
也不是沒有被長期逼問的心理準備,只是唐千覺得這位警官實在太不符合預期。
詢問的手段也太過簡單。
和他很久以前見過的那位……不太相似。
那個女人幾乎包攬了他一直以來對警察所有的認知。
他並不對那位警官有太多的尊敬,或許因為一些未完成的事,一些未完成的承諾。
他並不對此心服口服,同時也因為這個緣由本能般的厭惡……那些家夥。
即使明知道如果說出一切,或許會得到更好的保護,但也不敢相信,也不能相信。
這是他一直堅守的原則。
只是因為一些很簡單的理由。
不可以相信,無論那是一個看起來多麽值得信任的人。
那件事以後,他從此銘記於心。
宋喬雨走到了唐千的身邊,搬了一把椅子,坐了下來。
他的神情認真,似乎已經有了確切的打算,而且下定了很大的決心。
連唐千抬頭看到他這幅神情都忍不住愣了一下。
雖然只見了幾面,但憑借這一點淺顯的了解,唐千也能發覺,這位宋警官的狀態……
不對勁。
這個宋警官不對勁。
似乎在醞釀著什麽。
唐千眼睜睜看著宋喬雨深吸了一口氣,似乎在堅定著自己仍然搖搖欲墜的決心。
“我聽說,你前陣子去了網吧?未成年人……不能去網吧。”宋喬雨強忍著內心的糾結,照著陸遙給的台詞大致的內容開口,“你是不是應該解釋解釋?”
這種老師談心般的溫柔環節,確實和宋喬雨這個人有著天差地別般的違和感。連這個表情在他臉上都不像是正常的表現,活像是不留神吃錯了藥。
唐千比剛才更迷茫了。
可帶給他這份迷茫的宋喬雨似乎比他還要迷茫,背下的話說出口就開始發呆,幾乎忍不住用眼神向自己詢問的對象求助。
他煩躁的摁了摁自己的太陽穴,嘖了一聲。
唐千也察覺到了什麽,看著宋喬雨僵硬的瞪過來的眼神,抬起泡在水裡洗菜的手,指了指自己,再小幅度的指了指對方……
“意思是,是要我,就這麽回答?”他小心翼翼的回答道。
宋喬雨順著話語點了點頭。
他至今還能勉強維持自己不動如山的形象,連迷茫的神態都只是持續了短短一瞬間,簡直是一個奇跡。
唐千把手上那片白菜葉乾脆的放下了,歎了一口氣。
沒想到短短半小時不見,這位宋警官竟然真的醞釀起了新的花招。
……雖然施展的架勢著實不太尋常。
唐千尋思著自己這回該胡謅一些什麽,但因為早先就打好了一半的腹稿,只是結合情境用了一些新的思路。
“我去看看,長長見識,就到處逛了逛。”唐千隨口答道,“你是說有一天放學的時候吧?我閑得無聊,就隨便逛逛。”
就算被拆穿……實際上也無所謂。
他也確實有恃無恐。
“規定內容是不許進入。”宋喬雨好不容易感覺自己似乎佔了上風,
挑了挑眉,“小子,知道‘進’是個什麽概念嗎?” “借個廁所也不行嗎?”唐千的回話更隨意了,“這不能強求吧,人有三急。”
眼看著話題逐漸跑偏,宋喬雨也只能想方設法的挽回一些。
他絞盡腦汁,試圖使用一些自己僅有的生活經驗。
“要不我把這事告訴你嬸嬸,讓她跟你講講?”
宋喬雨最終還是用了這告家長的陰招。
說完咂了咂嘴,還難得的有些感慨,甚至有些懷微妙的念。
這大概是他少有的在普通孩子生活裡經歷的,所謂的“童年”的一部分。
唐千卻像是毫不在意,瞥了他一眼。
“我嬸嬸不會拿我怎麽樣,這條路走不通的。”
“是嗎?”宋喬雨有些驚訝。
唐千動了動眼皮,說的像閑話家常一樣隨意。
“我的狀況呢,其實比較特殊,也許會不太好理解。”
說著還把最後一片洗乾淨的菜葉放在了一旁用來瀝乾水的籃子裡。
“嬸嬸,菜洗好了!”他高聲喊了一聲。
一如既往的像是那個乖覺的十七歲少年,洗菜都洗的鄭重其事,這回可完全沒有任何特別的敷衍應付的意思。
廚房裡傳來了應聲。
“你覺得你不受你嬸嬸的重視?”宋喬雨憑借自己稀少的對教育的認知,略加猜測。
“不,因為我成績好。”
唐千的話語平鋪直敘,又低下頭,抬手把洗菜的髒水倒進了水溝裡,流速控制的恰到好處,小心的防止濺起的水珠迸太高。
“總該有些小特權。”他又補充。
這小子,果然很欠揍。
宋喬雨發現,他以前所有生活的經驗對這個孩子似乎都不太管用。
甚至都看不出結論是自己是個異類,還是這個孩子是。
又或者,兩個都是。
“就算你成績好,也不意味著你不會挨罵。”宋喬雨聳聳肩,看著唐千把籃子裡瀝乾水的蔬菜甩了甩,除掉最後的水份。
這實在不像是一個處在生死邊緣的孩子應有的生活, 顯得太過平凡無奇。
“起碼很少吧。不會為了迫不得已的生理問題大費周章,這樣是不是不太好?”
他竟然還覺得這個理由挺不錯,順帶著把說法延續了下來,連神色都是一如既往的坦然。
老實說,單就這方面,唐千確實有些異類的意思。
“一個多小時,你還真能拉。大不了我喊你嬸嬸幫你解決一下腸胃問題。這總有理由了吧?”
“那嬸嬸或許更會想要知道,為什麽一個新來租房的大學生,會知道我幾天以前在網吧待過,連時間都了解的清楚。”
唐千一邊說著,用水龍頭的水衝了衝手,甩了甩,再在自己的褲子上把水漬擦乾淨。
這時候他倒是不講究了。
說真的,自打宋喬雨知道這姓唐孩子或許小時候認識過他自己的母親的時候,就有種難言的奇特感覺浮上心頭。
宋荊並沒有和他說過太多,他們本就不是尋常的母子關系。
這樣和自己的孩子都搞不好關系的母親,面對別人的孩子會是怎樣的態度呢?
比不上做什麽都優秀的母親,是一直以來他挫敗感最大的源泉。就連退役以後轉行成為八竿子打不著的刑警,除了一些客觀理由以外,下定的決心也是因為對自己基因的自信。
以為自己也一定能和那個人一樣。
但一直以來顯示的事實似乎在說明著:事實並非如此。
在這個孩子眼裡,那個凡事都面面俱到的靠譜女人,又會是什麽樣的呢?
他很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