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安不會容許任何會影響自己計劃的因素出現。
正因如此,當這個因素過於明確時,每個人都會是他算計的目標。畢竟實踐經驗豐富,他隻用了一句話就讓原本難以掌控的江秋派上了用場。
“你真的覺得,鄭春生突然這麽主動的給你提供意見,會沒有任何原因?”
“他說的話很有道理。”江秋皺起眉頭。
“但這種情況和以前不一樣,不是嗎?”梁安循循善誘。
江秋容易輕信,這是他的缺點,因為並非所有人都值得信任,借此利用江秋這樣的個體又是一本萬利的買賣。但在梁安看來,雖然令人頭疼,這有時也是一種優勢所在。
他默認想要截斷鄭春生相關的線路,不僅僅是因為自己無暇給人當保鏢,也是因為能夠一石二鳥——江秋應該能算是很有分量的一塊石頭,本身也是一隻極難把握的鳥。
但有一點可以確定,這個夜晚注定不會平靜。
三小時後。
深夜的敲門聲往往是危險的預兆,這是種種鬼故事、恐怖電影給人帶來的暗示。
尤其是房門上沒有貓眼,鎖扣只是木質品的情況下,過於脆弱,稍稍一碰就能發出噪音的門栓會在萬籟俱寂的情形下,帶給人最具有懸念的危機感。
而身處險境的鄭春生本就是驚弓之鳥,症狀理當比常人更加劇烈。
正因如此,在短暫的昏迷以後蘇醒,然後為了保持精神,第無數次下定決心安靜入睡的一個間隙中,聽到聲響的他的第一反應,便是,迅速從床板上坐了起來。
他緩了緩心神,原本記著別人的囑咐想要假裝這裡沒有人,身體緊貼著後面的水泥牆壁,自己屏住呼吸,保持安靜,卻發現持續了五秒鍾的敲門聲突然停了下來。
靜置了三秒,然後微微動了一下,似乎多用了一點力道,原本足以推開這扇門。
——如果門栓沒有搭在上面,門應該已經開了。
這是一個試探,而窺探者顯然發覺了只能從內部被鎖上的門。
在一片死寂中,吱呀的木板活動聲細微而綿長,聲音越來越響,最後又停下來。
始作俑者剛剛才全不收斂的敲過門,現在又好像悄不做聲的想要收斂聲息。顯而易見,外頭的人知道門裡有人,貼心地想要壓低音量。
雖然這樣的轉折有些生硬,如果是不想吵到門內的人,實在顯得稍晚了一些。
但這種試圖細致又體貼的反應,卻也讓人實在難以把警惕和恐懼提上日程。
只是鄭春生也無暇想的那麽深遠,只是愣在原地,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他突然發覺自己還能想辦法看到窗外,於是輕輕起身,轉到一邊。
然後和窗外一雙灰色的眼睛四目相對。
“江醫生……”
鄭春生活了這麽大年紀,從沒想過自己竟然能在短短數天之內既受到驚嚇又哭笑不得,還連續不斷的反覆數次,這樣折騰簡直能把心臟病激發出來。
最猝不及防時連續得到的兩種情緒,還源於同一位人畜無害、面貌可親的醫生。
“你怎麽也在這個地方……”
江秋眨了眨眼,似乎對自己面對的事實也很驚訝,但這種情緒在他臉上也不過如此。
主動替人開門,把深夜造訪的醫生請了進來,發覺一切無恙的鄭春生才舒了一口氣。
“我找你有事。”
又是這句話。而面對這麽熟悉的語言,
鄭春生真心實意地歎了一口氣。 “只要是我能做到的事,當然都……”
江秋皺眉,“你想要到這個地方,真的只是因為覺得這裡比較安全嗎?”
“你……”
“我發現了你的問題,你也應該更配合我。我沒有惡意,只是想知道你究竟想做什麽——如果我們目的相同,過程卻不同,很可能會造成我們都不想看到的結果。”江秋追問的很快,讓閱歷豐富,交流經驗更多的鄭春生甚至有些猝不及防。
這是別人教給他的話術,被江秋套入了模板,完整複述了出來。
但並不是最近。
雖然江秋知道常有人欺騙自己,但並不以為意。只是為了達成自己小小的一點目的,他認為有人給自己提供錯誤數據的情況不利於這種任務順利進行。
正因如此,哪怕他從感性上並不會對這件事生氣,
起碼江秋自己覺得自己的反應並沒有邏輯上的謬誤,畢竟他一直按著自己認定的道路進行著推斷,按理不該有什麽偏差。只是今天的問題似乎有些衝亂了他的思緒,因為他早就驚醒算準了時間,本以為鄭春生會剛好清醒,回應他的敲門。
這只是第一點問題,第二點問題在於,鄭春生說錯了一句話。
“你怎麽也在這個地方?”
把鄭春生帶來的江秋自己當然不可能不知道他所在之處,鄭春生並不健忘,那這句話自然不是指在現場的兩個人。而鄭春生的一個自然“也”字,揭示了另一個人的身份。
那就是鄭春生選擇相信,並不懼怕,甚至從某種程度上達成了深度合作的某人。
於是,江秋想起了這一切的起因。
兩個半小時前,自稱去看看鄭春生的情況,獨自去往海邊小屋的梁安信誓旦旦地告訴他,在他去的時候看見鄭春生還沒有睡著,然後便立刻折返,回來給他匯報了這一情況。
梁安還說,讓他隨便在哪待著都行,可以為了履行自己的責任在樓下看看有沒有可疑人員,也可以回屋睡覺等第二天姓梁的警官負責揭曉答案,總之一切隨意,梁警官自己就不忙活了,可能需要好好的睡一覺,補充精力。
江秋當然不會有所懷疑。他那時更在意的是梁安一開始跟他提及的情況,引導他把自己送到海邊小屋的鄭春生可能另有目的。作為一個對一切都很有責任感,尤其是構成了所謂“合作”關系以後更事事關心的人,江秋心下也有判斷。
到海邊的路比較遠,所以他如果要確認鄭春生的想法,同時不讓別人發覺自己的異狀,必須找一個不前不後的好時機。比起身為警察有義務調查情況的梁安,他只是一個醫生,隨處走太惹眼,不能離開太久,但他自己也不允許自己放棄已知線索,留在原處.
於是江秋精心的計劃好了自己的下一步操作,順理成章的在跟梁安確認鄭春生狀態穩定,短時間內不會清醒以後, 給自己確定了兩個目標。
第一點當然是保證鄭春生不會被發現,樓內的嫌疑人沒有找到他的可能性。江秋以失眠的理由在樓下停駐。他確信自己不會遇害,原因很複雜,但很大程度上連他都能懂。
第二點則是一個延後的任務,江秋決定根據自己的基礎判斷擬定一個時間,在這之後去找鄭春生。到了那時,即使他沒有完全清醒,也應該進入了淺眠狀態,正好在天亮前可以進行一次短暫的交流——或許還能趁著他剛剛清醒,套出一些更不作偽的真心話。
計劃很完美,現實卻南轅北轍。
鄭春生很早就醒了,這是其一。而江秋明確的知道,既然房門已經上鎖,醒著的鄭春生一定會鎖上房門。而如果梁安到了這個地方,想要確認鄭春生是否清醒,如果得到的答案是肯定的,那就不會和他進行同樣的動作。
這一定有一個原因。
因為一切都不合邏輯,只能說明一點——梁安堂而皇之地欺騙了他,到現在為止。
“我被小瞧了。”江秋平淡地對自己闡述。
不通人情,不精人性,江秋也知道且承認這是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實。
別人以為,自己以為,怎麽都好。他對現實並不抵觸,因為沒有必要。
當無法解答出答案的時候,人們總是選擇性將他當作累贅,當作計算中最好還是被剔出的位置變量,因為不可捉摸而忽略了他並不愚蠢,甚至相當聰明的另一層現實。
從最理性的角度分析判斷,這實在並不應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