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帶到水庫附近,看見樹影裡坐在地上的兩個陌生人,饒是江秋也因為搞不清狀況而愣了愣。
但他的任務在路上就已經澄清,所以很快開始檢查起了情況。
兩個人,一男一女。
肚子空空,滿身泥汙,姓名不詳,年齡也看不太出。
被梁安想方設法攙扶到外界以後,他們的精神仍舊近乎崩潰,失去了一部分的語言能力,行動也不太方便,獨自甚至沒辦法行走。
還算理想的地方在於,他們的身體狀態不算太差,沒有到直接威脅生命安全的地步,起碼因為水庫裡潮濕的狀態能夠適量補水,也能在短暫交流後照看彼此。
條件有限,梁安自己也沒那麽多余暇。根據他們一開始凌亂而顫抖的闡述,這兩個人在潮濕的水庫地下室被囚禁了很久,起碼一個月有余。
除了救出人質,在發現受害者的最開始,梁安所面對的只有一點問題,這兩個人都已經有好幾天沒有進食,饑餓難耐。而島上的食物又恰恰混入了奇怪的成分,但這已經是唯一的選擇——總不能缺乏人道主義精神,為了得到答案而餓著兩個幾近崩潰的人。
這或許也就是單獨行動的壞處。
無奈之下,梁安隻得盡快跑腿,並在兩人吃上飯並因此再次昏厥以前,問出了一些具有決定性的隻言片語,然後才盡快跑去尋找按照自己劇本行進,此刻應該和鄭春生在一起的醫生——而剛到這裡的江秋乍一看,差點以為這兩個癱在地上的人是兩具屍體。
“把他們關起來的人……”
“就是我之前發現的那個凶手。”梁安靠在樹乾上,等待著江秋確認基本的身體情況,便於自己再作出下一步的決斷,也順帶好不容易休息一回,“他們大致能說出基本的姓名,所以現在我的概率從百分之九十達到了百分之一百——沒什麽差別,但也不錯。”
到現在為止,他還是沒有直接說出事實。
江秋突然又感覺自己有了一些其他的異狀。和先前相仿,又並不相同,好像是達不成目標、任務未能滿足的停頓,又或者是……
不悅?
江秋愣了愣。這種情緒分析他向來是使用規律總結的方法,用以分析別人,但從未用在自己身上。這不是因為缺少選取次數,而是因為這從不起效。
“唬你的。”梁安卻好像讀取到了這種心思,“凶手就是……”
他的表情不像是開玩笑,但那個名字是實實在在的被說出了口。
“原來是這樣。”江秋點了頭。
和這樣一個特別的人合作有一個最大的優點,江秋從不會大驚小怪、對任何事實都會泰然處之。個人情緒對他的用處毫無影響,哪怕你揭露出的凶手是他身邊最親近的人,在他看來都是“1+1竟然等於2”般簡單粗暴的結論,絲毫不值得大驚小怪。
但諷刺的是,絕大部分的情況下,第一個通常僅用於調侃的比喻,在現實中絕大部分情況下都完全成立,起碼在江秋身上並不誇張。
梁安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也不多交代其他的什麽,然後轉身離開。
“幫我看好這兩個人——還有另外一個。”
他估計也是休息的差不多了,要去完成之前說好、昨天要做的事。
雖然梁安擅長說謊,但在真正要做的事情上,他並不會食言。
確認了兩個人處於健康的昏迷自我保護狀態,江秋也覺得自己除了把人搬到指定位置以外並沒有其他必須要做的事情。
然而也正是在這時,之前鄭春生的話又在他腦海中複讀了一遍。 江秋不擅長分析處理人類情感需求相關的問題,不代表他不會總結規律。
從很早以前就有人把他當做機器一樣的怪物,“人形計算機”、活著的AI。雖然遠非事實,但這種說法的價值並不只是戲謔——他確實更擅長和機器一樣學習和思考。
別人的說辭是他重要的參考對象,過去的經歷也是。
在這以外的過去,仍然並沒有得到解答。
新的關系網在眾多線索的交織下逐漸成型。梁安仍舊在計劃中對他有所隱瞞,這是否意味著他從未歸於平庸,甘於成為平常、普通的一個刑警。
或許不怎麽普通。
起碼在江秋看來,別人對梁安這個人的評價就從來都不是普通兩個字能概括的情況。
有人隻把他當做一個普通的同事同學或者朋友,而在了解到他以後,有人信賴他,有人恐懼他,但沒有人敢於自稱看出了他的本質。
梁安從不表露自己的真正心情。
或許有個人是一個例外……在江秋眼裡,那個無所不能。但因為某種特殊的理由,江秋不覺得讓那個人發現梁安的本質是一種好事,而且他們似乎也並沒有見過幾面。
也許還惦記著之前的目標?
又或者,他還記得自己很久以前脫口而出的另一個委托?
江秋握了握拳, 並且自己低頭看了看,若有所思。他嘗試了無數次模擬他人的表情能不能給自己帶來他人一樣的感情,可每一次的試驗都以失敗告終。
他始終弄不明白,為什麽獨獨這種事宛如天塹,自己和其他人究竟有什麽不同。其他人以為江秋對此沒有察覺,其實不然,只是他甚至不知道該如何對這種情況發起反饋。
“你是不是其實沒有放棄?”
江秋想了想,還是補充了一下句子的完整。
“你沒有放棄之前你想做的那些事,然後又編了一個謊話,想讓別人相信你。”
這回卻是陳述句。但這不代表他有了自己的決斷,而是因為處理帶有疑問的語句是另一種層面的敘述,江秋並不常常得到這種規律的素材——最多來自於走過街頭,路人手上播放的電視劇。
他也早已發現,不僅僅是少數幾個人對他敬而遠之,其他人也是。
一如既往的,江秋是個怪人。
然而梁安並沒有回頭,只是暫停了腳步,好像在等太陽升起,好像又在等路旁的落葉如期掉落。
他所做的一切從很早以前開始就經過了縝密的計劃,沒有太大變數的情況下甚至能超過原本的日期十幾天——所有熟悉他的人或許不知道他要幹什麽,卻能明確這一點。
梁安貌似隨和,實際上也並非善類。他甚至不憚於隱藏自己小人的本質,懷著最友善的面貌終日以欺騙的假面維生,並且樂此不疲。
“當然。”
這是一個斷句,又或者是一個解答,那時的江秋不得而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