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春生是固有的案件脈絡之一。
梁安相當清楚這種事實,有一番陳述,如果一切屬實且沒有旁人誤導記憶的成分,作案方式和準備都已經匯成了一體,在他腦海裡清晰了很多。
因為熟知路線,他也是逃離這座島的關鍵,而這樣的人剛才險些被滅口,這同樣是事實之一。
凶手顯然不是吃飽了沒事乾,跑來消耗子彈余量、暴露槍支信息以及鍛煉跑路技巧,彰顯一下自己逐漸淡去的存在感。無論是從隱藏信息還是生死博弈的考量,殺人滅口正是真正的目的。
沒錯,生死博弈。
這也是梁安鄭重確認了的判斷。從遊艇出現,所有的事情就開始偏離原來的軌道,所有人的話題也在頃刻間轉向。攜帶著另一個可能性的目標突然出現在這一個群體當中,而其中懷著異樣心思的人,也因此受到了影響。
鄭春生一番話也驗證了他的猜想。遊艇的存在或許不是幕後黑手最想要的安排,它的出現只是因為它“必須存在”,而對這件事心知肚明的鄭春生,也自然而然要在這個時間節點被從人群中抹除,防止他做出其他預料之外的選擇。
藏在人群中的人往往具有更大的心理力量,而梁安這種人的誘導就是另外的激發因素。梁安相信,能把隊鄭春生的心理誘導做到那種一波三折地步的人,不可能考慮不到這一點。
他唯一沒想到的是,島上還有第二把槍。
與此同時,另一件事在他腦海中愈發清晰,並且得到了最終,也是最肯定的確認。
真正的凶手,就在他們島上總共活躍的八人當中。
如果還有人藏在島上,借助僥幸或者實力在暗處一直主導著事態發展,那他就不必顧慮遊艇可能帶來的變數,也不必挑選這個時機來殺人滅口,只需要提前做出計劃。
畢竟幾個人分別落單的時間不算少,只是各自有各自的牽製對象,沒有辦法完全自由的行動,而且分別不清楚彼此的日程安排。
在這座島上,無所事事的人身上最大的就是不確定性。就像分子能級越高,秩序越混亂,其中的規律就越難捕捉。如果在全無影響的地方刻意追蹤其中之一,那就不成問題。
像是剛才,鄭春生一個人出行檢查,有的是殺死他的時機。但如果凶手藏在幾人之中,槍聲一響,出門先後的順序便會輕易的被其他人發覺,那也就沒有了隱藏的意義。
現在的關鍵點,是一道死活題——鄭春生的死活就是最大的疑點。
那麽解決的方式也應邀而來。
假死。
正如他剛才所說,鄭春生已經“死”了。
而梁安也不打算明說。現在不止這一個麻煩,還有一點細枝末節的問題。
幾乎所有人現在都聚集在了樓下門口。
“剛才發生了什麽?”見到梁安走過來,溫宜廷眼角余光看見他留在衣服上的血漬,瞳孔便是一縮。
他應該是剛剛洗漱完成,現在發梢還淌著水。一旁的李豐年沒有帶孩子下來,他的腳傷已經好的差不多了,正用狐疑的眼光往這邊打量。其他人也表情各異,唯獨日常膽大的趙翼上前幾步,低聲詢問。
“發生什麽了?”
梁安發覺他的動作有些遲疑,也很能理解。他掏出自己那把槍,手拿著槍管部分毫不猶豫的交給一旁稍遠位置的溫宜廷檢查。
“不是我,這裡有別人。”
他需要把解釋權交到其他人的手上,
這種情況下,任何多余的話都不必說。 溫宜廷在他之前掌握有這個鐵疙瘩的歸屬權,而李嬌嬌兜帽裡的子彈也是在眾目睽睽之下被拿出來的物品。雖然唯一已知持有槍械的警察梁安立刻會成為最大的嫌疑人,但他澄清自己也沒什麽難度。
趙翼把東西拿了過來,給溫宜廷看了看,倒是證實了這一點。
“所以,到底發生了什麽?”
聽到這話,梁安嘴角微微一抽,然後凝神屏息,做好準備,讓自己終於投入了以下的表演。
“沒什麽大不了的,就是鄭叔……呃,受了一點傷,問題不大。他們過會兒回來,可能需要一段時間。話說現在外頭可能有點問題,我們還是盡量待在這附近,聚在一起。”
說完,他側了側頭,仿佛下意識的往天上看了一眼,然後立刻收回眼神,像是不想讓人留意,再很快的在其他人身上瞟了一圈,好像是要做什麽確認。
“江醫生沒事?”趙薔也湊了過來,似乎是因為發覺先靠近的趙翼和溫宜廷都做出了確認,因此放了心。
“他還要做些處理。”梁安再強調了一次,把語速提了上來。仿佛覺得自己的動作有些刻意,梁安又忙不迭般擺了擺手,朝著溫宜廷的方向。
“溫小哥,你過來一下,我有點事要問問。”
他把最後兩個字咬死, 同時像是忘記了對抗重力,讓頭部稍稍下傾,眼珠隨即上飄,擺出一副迷茫中夾雜著困惑,困惑中摻入了不知所措的樣貌。
從神態到舉止,每一根頭髮絲都透露著不知所措,仿佛正訴說著自己這話很有深意。
最完美的謊言,從來不是完全來自於話語,而是源自方方面面。梁安深諳此道,而他現在的做法,也不僅僅是表演,更源於從一開始便正在進行的鋪墊。
在這之前,梁安從沒有明顯表示出自己除了警察身份該有素質以外的水準,大部分的推論借由江秋的嘴說出來,只是在適當的時機表現得像一個和事佬。
一個說話很周道的和事佬。按照常理,應該是偵探片中正派方常有的警察角色。
不像是一個“主角”。
梁安選擇這種路子,不是因為他有多愛自我貶低,也不是他多想讓江秋“體察民情”,而是從一開始就留好了後路。一個人最容易相信的,不是時常說話的人,而是得出結論的自己。
比如現在,溫宜廷顯然是有了自己的猜測,面對梁安的特殊指名,神情凝重的點了點頭。梁安倒是在自己心裡暗暗添了一筆,直道裝模作樣不易,以後需要讓自己使用這種伎倆的情景能不摻和就不摻和。
主要是太累。
他說的分明就是事實,但沒有人會信,反而會得出截然相反的答案。
因為種種表現,所謂合情合理的推論也就此產生,除了與事實完全相反毫無問題——那位隱藏在人群中的始作俑者,也不會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