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這不能算作是一個噩夢。
甚至不能算是夢。
畢竟從夢中醒來的於宣儀本人不急不躁,只是茫然的握了握拳,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裡是不是還有什麽別的東西。
側身看向床頭還未響起的鬧鍾——凌晨四點半。
剛剛睡醒,於宣儀尚且有些懵懂。昨晚……或者說今天凌晨她才入睡,昨日以及深夜的經歷實在很難在困倦的情況下產生自然的實感。
隻睡了三個小時,上次這麽拚還是在高考前的幾天,於宣儀想著,揉了揉自己泛著血絲的眼睛。
在夢裡,她看見一個人。
或者說是一個背影。
拿著一把刀,正對著一個躺在地上模糊不清的身影,微微傾身,靜止不動。
夢中的於宣儀靜靜地看著這樣的場面,看了很久。
直到那個背影終於有了微弱的動作,輕輕地蹲下身——那是一個極其優雅的動作,甚至看上去像是在舞台上莊重的表演,雍容而鄭重,試圖讓場下的觀眾察覺到動作的每一個細節和情態。
但下一刻,夢中人的動作逐漸有了些情勢的改變。
同樣是堪稱溫良典雅的抬手動作,卻以極其乾脆的迅疾攻勢,一刀刺向了地上那個模糊的身影。
刀影如同電光。
頃刻間,血液飛濺。模糊不清的身影再次被鮮血掩蓋,更是一片狼藉,不成樣子。
但夢中的於宣儀並沒有感到正常人應有的驚恐,隻感覺微微有些訝異。
眼前的場景在她看來,只是一具屍體變成了一具淌著鮮血的屍體。畢竟,雖然地上的人形貌不甚清晰,從夢中的角度也看不出任何活著的人應有的反應。
更像是一具破敗朽壞的人形物體。
但夢醒後的於宣儀不感到太多的意外,其實也不只是因為這種原因。
其實這反而讓她頗為感慨,畢竟她猶記得自己以前的夢中幾乎都是這種東西,反應也大致相同。
有段時間,她一睜眼就想到屍體,一閉眼就看到殺戮。
就好像是老天爺按著她的心臟,指著她的鼻子狠狠地向她咒罵,指使她,告訴她,這就是你該有的結局。
你該是個殺人犯,該與殺戮為伍。
和她的外表並不相符,和她的經歷其實也聯系甚少,是一種相當脫離常俗的暗示。
於宣儀並不否認自己對這種事看的太淡,以致於表現得像是什麽缺乏情感和同理心的冷酷之人。但這其實也是無奈之下的結果。
畢竟……
她不再往下想,按住自己的人中,讓自己屏氣凝神,不再讓雜亂的思緒干擾自己。
也許……我是該去看看心理醫生了,她這麽想。
在最狂熱的那個階段,她也從來沒有這種想法,也絕對不會有這種想法。一個中二病爆棚的少女,是不會覺得自己會不會有什麽心理問題的。
只會覺得有問題的應當是全世界。
但現在狀況不同,於宣儀覺得自己也許更應該回到正常的生活,不再做那些不尋常的夢。
像一切發生之前——說到底,也許是伊唯事件帶來的變化,也有可能和劇院發生的那些事有所聯系。
但無論如何,如果解決了案件,一切的雜念按理說就能順帶清空。於宣儀的眉頭逐漸舒展,想起自己和陸遙的約定。
走著看吧。
她最終做出了決定,不再猶疑。
說到底,只有配合久別重逢的那位工作的事她從來沒有懷疑過。
畢竟沒有人比於宣儀更清楚,那是一個道德感強過頭了的家夥,並不是什麽濟世救人的聖母,但絕對是一個值得相信的熱血笨蛋。
作為一個曾經的中二少女,於宣儀看過很多動漫作品,從中都沒有找出過這麽一個離奇而矛盾,矛盾卻又讓人莫名產生信賴的家夥。
不過也有點偏差,畢竟是相對而言聰明一點的笨蛋,還應當有所不同。
但於宣儀也不可否認,自己心中確實燃起了一種非常近似於幾年前的情感:就像是烈火重燃,又像是這個世界突然變得有所不同。
自認為是天才,卻又被當做“笨蛋”的陸遙此時也心情很是複雜。
因為自己的頂頭上司給自己布置了兩個任務。
一個會讓很多老手都倍感焦慮,有關那位站在輿論的焦點上,甚至令人哭笑不得的善於炒作的奇特殺手。
另一個,則是有關於自己那位老朋友。
第二個陸遙倒是不感覺有所意外,畢竟自己本來就對於宣儀有一定的了解,關系程度剛好處於一個臨界值,既可以明目張膽的接近,又不會讓於宣儀產生懷疑。
這是意料之中,但前者卻不是。
絕對不是。
黎明是不是有史以來手法最折騰人的殺手不知道,但絕對是一個令人頭禿的殺手。
不只是作案手法有多精湛,還因為這個殺手的“周邊”實在涉獵太廣。犯案對象涉及多起重案,犯案以後還利用互聯網這種無影無蹤的東西搞事……研究這個殺手,無異於海底撈針。不僅要排除各種低成本就可以完成的模仿犯犯案,還要設法研究黎明自己給出的大量無效信息。
正因如此,在於宣儀自行開車到了警局,下車把資料遞給她的時候,她的表情還沒有控制住,仍是那副莫名緊張,局促不安的模樣。
很怪,起碼對她這個性格來說非常怪。
“需要帶我進去問問話嗎?”於宣儀看出了問題,順帶隔著手套把手中的信封遞到了陸遙的手上,“這是吳桂希藏在抽屜裡的,她最近在劇組工作不方便過來,不過她的事我基本都清楚。至於這個信封,我拿出來的時候就戴著手套了,之前也沒碰過,不會有我的粘在上面。但上面估計大部分是吳桂希的指紋,她拿這東西自顧自的炫耀了了很久。”
陸遙慌忙道了謝,把東西拿在手上,用提前準備的證物袋揣好。
“你這麽順手就拿到了她的東西?而且不告訴她的話,這麽寶貝的物件她不會生氣嗎。”陸遙咂舌。
“這件事是衝我來的吧。”於宣儀笑了,脫下手套,隨手放在兜裡,“和她也沒有關系,如果影響了她好不容易接到的工作,就是我的不是了。況且我確實不想聽她發現自己被假粉絲騙了以後一把鼻涕一把淚的訴苦,受難的不還得是我自己嗎?”
她倒是說的輕松。
只是其中一半倒也沒說錯。她確實覺得吳桂希還是做她那些傻姑娘的夢,開開心心的以為自己有了一位真誠的死忠粉比較好。
起碼能讓她的自信不要太快的受挫。
“其實我們也沒什麽好問的。”陸遙倒也看上去頗為坦然,“我們也知道你其實和姚勝海沒太大關系,只需要交代一些那段時間相關的行蹤……”
於宣儀早有準備。
當天下午,放了假的吳桂希早早準備為了粉絲定的演出票空出時間,又拉著於宣儀前去逛街。
一逛就是整整半天。正因如此,之前於宣儀早起把賴床的吳桂希拖回車上的時候,整個後座都擺滿了吳桂希要帶回劇組的逛街產物,這還是昨晚已經精簡了一些上樓的結果。即使如此,到了劇組以後吳桂希下車搬東西的架勢還是大包小包和搬家一樣, 於宣儀實在不太能理解這種報復性消費的強度。
遍布整個街道的監控和店員都可以為她們作證。
但於宣儀所不知道的是,起碼在知道案情調查情況陸遙的眼中,這樣的她就有了不在場證明。
於是她也暗自松了一口氣。無論怎樣,這種情況下於宣儀是不太可能繼續背鍋了。
陸遙清了清嗓子,在了解了相關情況以後再次發問:“其實要說的沒多少,我倒是有個私人問題問你,介意嗎?”
她心虛,又不完全心虛,畢竟表情毫無波瀾,掌握了某些人一樣撒謊的真諦。
於宣儀點了點頭,算是默許。
“我想知道,你現在對黎明怎麽看?”陸遙微微偏頭,坦率發問。
寂靜在空氣中維持了數秒。
於宣儀搖了搖頭,歎了一口氣。
並不是她不能第一時間聯想到這個殺手,只是這時的發問碰巧勾起了她的一些回憶。有的在二十年左右以前,有的在幾年前。
都不是什麽太過平淡的回憶,更是毫無快意。
“如果讓我說實話的話,”她挑起眉尾,一直缺少起伏的嘴角勾起一個似笑非笑的弧度,“現在我的想法,應該和以前差不多。”
只是不常提起罷了。
她暗想,或許自己心底確實有什麽不為人知的情感被引動了。
重新變得糾結,複雜,甚至帶著一些湧動的波濤,溫熱粘稠,宛如鮮血的海洋,在腦海中蕩漾。
以致於連掩飾都變成了虛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