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一次打電話給於宣儀,陸遙的心裡難免多了些複雜的情緒。
畢竟之前毫無負擔,更像是久別的老友相逢敘舊。而現在的她剛剛勾起那些回憶……
但不得不這麽做。
畢竟有人好聲好氣的提出了這個要求,陸遙也為自己的隱瞞讓人擔憂感到愧疚,在這個時候由著自己的性子屬實不妥。陸遙也並不是完全不能能屈能伸的人。
所以她下定決心要直白一點。
“你以前,身邊有沒有發生過什麽比較……異常的事情?”
陸遙斟酌良久,還是稍稍收斂了一丟丟——不過不丟人,陸遙認定自己還是可以在開啟話題以後迅速的切入最終的答案。
相對的,雖然很是配合,但於宣儀還是感覺有些奇怪,失笑道:“我很像是那種多災多難的體質嗎?說實話,我應該還是第一次……遇到自己的身邊出現這種危險的情況。”
危險的情況指姚勝海中毒。雖然陸遙沒有明著跟她講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麽,但從一些別人聽聞口口相傳得到的結論還是能很輕易的分析出來。
當時確實有人被送去急救,又有陸遙為了穩定焦躁的人群說出的有利有弊的謀殺結論,一切很清晰。
“我就知道你想的明白。”陸遙小聲道。
那時透露的案情倒不是陸遙為了裝逼而嘴快,只是有兩個目擊者已經發現了大致的情況。
在這種時候必須給出交代,但如果要用撒謊來隱瞞,那就是要一時的人心穩定而不要公信力的作風了。
不如借機說清楚講明白,也在那種也許有殺人犯混入人群的情況下,使一般民眾提高防備的心態。
於宣儀也能自己想出一個結論出來,但她更關注陸遙的真實目的。
“所以你究竟想要知道什麽?我說了,如果是我知道的內容,對破案有利,我都會說出來。”
她也是真的想要解開案情。
畢竟在朋友的身份以外,她自己也對真相頗為熱衷。
如果不是國內的偵探行業並不合法,從利潤的角度又讓她和家人不太感冒,警察這種職業的危險程度和待遇的“性價比”也讓於宣儀望而卻步,這三種條件都不符合於宣儀的訴求,她還真有可能選擇警探一類的行業。
然而,於宣儀本身還是覺得自己是一個頗為現實的人。
“我聽說,你小時候在孤兒院住過。”
陸遙關注著電話頻道裡的每一點聲音,包括於宣儀沉吟時的動靜。
“對。”於宣儀做出了回答,似乎有些驚訝,“我以為這種資料不太好查……我記得看的電影裡都得去孤兒院找紙質資料,沒想到你能查的這麽清楚。我應該是……七歲以前,在孤兒院呆上一陣子,後來被我爸媽接走的。”
這可以說是誇獎。
陸遙心理的波動十足,暗道難得這位於大神也有落後於時代的時候。
她查閱孤兒院資料的時候先找的是地圖網站,一個一個撿取出來以後結合於宣儀家裡的住址推斷出於父於母最可能接觸到的孤兒院,才很輕易的就在第一次嘗試中找到了最符合的對象。
其中於宣儀曾經居住的那個孤兒院甚至還有官方的網頁,每個月介紹著孩子們的生活起居和玩樂項目,倒更像是一個住宿的幼兒園,不像傳統意義上的幼兒園,闊綽的很。
姓名和領養人資料也是陸遙從網站連接的內部數據庫直接翻出來的。她算不守規矩的類型,
偶爾為了省事就會這麽乾。 但這樣看來,於宣儀似乎後續也沒有太關注孤兒院後續的運行情況。不過也可以理解,畢竟根據記錄,她被撿去的時候已經有六歲的年紀,一年以後就被接走了。
“你更小的時候,我是說在孤兒院以前——那時候你以前家在哪裡,你還記得嗎?”
陸遙從資料裡看到一部分的詳情,但並不詳細。最重點的資料在於這裡——於宣儀進入孤兒院時已有六歲,來歷不明,連生日都是被發現的時候。
也沒有寫明之前的原因。
“……如果我記得的話,我現在應該會多出另外一對父母。”於宣儀誠懇道,“我們應該沒到要互相虛偽以待的地步,只是不是我埋怨你,只是你這確實有點說廢話的嫌疑。”
也確實。
一個六歲的孩子已經到了懂事的年紀。如果能記得,就算不知道自己家在哪裡,報出一個父母姓氏就差不多能從失蹤檔案裡找到人。哪還需要在孤兒院裡以“沒有來歷的孩子”的身份生活呢?
陸遙只是聊作確認,也有些尷尬,乾咳了一聲。
“我要問的不多。另外我還想問問你,之前我問你這個問題,你到底是什麽想法能跟我說清楚嗎?”
現在她要的不只是一個態度,還有其他的東西。
因為調查進行到了這個地步,於宣儀與案件最大關系人的某種關系已經從虛無縹緲的推測,到了“恰好”符合所有條件的一種極其標準的嵌合體。
除了作為朋友對於宣儀的保護和信任,陸遙還需要作為警員確認這位昔日好友真實的態度。
不只是短短的謎語問句,還有產生某種特定態度的原因和動機。
於宣儀在對方看不見的地方皺了皺眉,似乎有些若有所思。
“我嘛,你也知道,關心這種比較危險的事情不是一天兩天了。”她斟酌著言辭,緩慢的開口。
“一直以來我是有些叛逆,但我跟你說的那句話也確實是真的——不過三觀不正不犯法,我也不想騙你。你既然調查了我的資料,應該也知道有這一回事。
我坦白跟你講,我跟著我的導師跟進過一些事件,發現裡面有些事情連法律都無法解決,所以會產生一些在你眼中有些偏激的情緒,這應該也是意料當中的事。”
陸遙有些沉默。
在閱覽一些黎明相關案件的時候,她其實也並不是沒有發現有些事實確實如此。
“你應該能明白我的意思。再要問下去,可就是逼我想辦法揭開自己所有的老底了。很不地道。”
於宣儀話雖然這麽說,但語句仍舊輕快,“如果沒有別的要問了,那我就先做別的事去了。陸遙,你保重。”
掛斷了電話的於宣儀卻沒有如她自己所說的去幹別的事。
習慣性的伴隨著語音浮在臉上的播音員式微笑消失在臉上,她細細的思索著,理清先前陸遙詢問的所有問題。
她想要問出的是什麽?
於宣儀生性愛好探究,但並不熱衷於危險。在安全的情況下,她大可以冷靜自持施展拳腳。
正如陸遙所說,她自己也意識到的能力——源於基因的一種力量讓她的觀察力和判斷能力都異於常人,甚至能夠輕松的根據情勢推斷出下一步別人要問的話,以做好充足的準備。
打遊戲當指揮的時候她利用的是這種能力,日常處理事務她利用的也是這種能力。
可這一次陸遙的問話卻確確實實的接觸到了於宣儀沒有預想到的深度。
她自己的身世。
為什麽?
於宣儀很久沒有這種茫然的感受了。她原以為這起案件可能確實和自己相關,但都是因為姚勝海和自己的敵對關系。
也許是有憎恨姚勝海的人想要找人嫁禍,卻不慎多了一個警察的證人。這是於宣儀原本的想法之一。
她不用斷定,但可以有猜想。
可現在看來,事實確實不會這麽簡單。
於宣儀深吸了一口氣,回憶起有些沉重的往事,不由得握緊了拳頭。
這是令素來處變不驚的她都感到心底發寒的秘密。
為了隱瞞這個秘密,無論怎樣的欺騙她都在所不惜。
更何況和陸遙的對話中她確實留有文字遊戲的余地——自己的秘密對案情沒有幫助,起碼這是於宣儀從自己的角度能得出的結論。
利大於弊。
所以……也許並不算作是一種欺騙?於宣儀捂住了自己的心口,重新讓自己的眉頭舒展,一切如常。
而在這時,她又難以自持的想起了自己那個重新出現的,血淋淋的夢境。
難道這不算是自欺欺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