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中火勢越來越大,逐漸吞噬了那幅壁畫。
裴道珠和蕭衡不再耽擱,往後殿奔去。
蕭衡習武,步伐極快。
眼看著他離自己越來越遠,裴道珠有些恐慌,她試圖去拽他的袖角,指尖卻隻來得及觸碰到衣料邊緣。
“蕭玄策……”
濃煙滾滾,她啞了嗓子。
高懸在殿頂上的琥珀宮燈搖晃了幾下,突然朝地面重重砸落!
隨著轟然巨響,火焰一竄而上,徹底隔開了兩人。
裴道珠跌跪在地,望了眼被火燙傷的腳踝,又抬頭望向對面。
“蕭玄策!”
她啞聲呼喊。
隔著火海,蕭衡回眸。
一向城府深沉的少女,在死亡面前意外的嬌弱,漂亮的丹鳳眼泛了紅,瞳中隱隱閃爍著淚光。
是了,她唯一的生路,是他。
蕭衡面無表情。
救,還是不救?
火勢洶洶,貿然折返,可能會搭上他自己的命。
而裴道珠的存在,對蕭顧兩家的聯姻是一種威脅,若她就此死在這裡,他的北伐計劃將會進行得更加順暢。
世上無人愛她。
少了她,烏衣巷的宴會雅集依舊熱鬧,建康城的山水長街也仍舊風雅,除了她的阿娘會為她難過,世上無人在意她的生死……
他權衡利弊之際,裴道珠的腦海中掠過無數主意。
她知道蕭衡若是轉身救她,會冒很大的風險。
如果換作她,或許根本就不會回頭。
可無論怎樣,她也想活下去。
說好了要成為阿娘的退路,說好了要風風光光地嫁進高門,哪怕神明放棄了她,她自己也不能放棄。
濃煙熏啞了她的嗓子,也熏紅了她的眼。
火光在她的瞳孔裡跳躍,兩行清淚順著面頰悄然滾落。
一些破碎的畫面,隱隱浮現在火光裡。
在那場關於前世的夢境裡,她當了北國的皇妃。
十年之後,南國的將軍率領軍隊踏破山河,不僅縱火燒了北國的宮殿,還屠戮了北國的皇族和朝臣。
那一天,朝堂和后宮屍橫遍野。
幾張模糊的血臉,突然躍入她的腦海。
是鄭家家主和他的子嗣……
南國有十大世家,如蕭家、崔家、陸家等等,鄭家也在其中。
可是鄭家家主,為何會身穿北國朝服,死在南人的刀劍之下?
——南國的朝廷裡,有勾結異族的叛徒。
蕭衡的話,回響在耳畔。
難道當年出賣王蕭兩家的人,是鄭家?
他們是北國的奸細?
裴道珠來不及細想,也不在意是否真是鄭家出賣的王蕭兩家,以此為籌碼道:“鄭家!鄭家背叛了朝廷!”
宛如天秤上多出了一顆砝碼,原本勢均力敵掙扎著的天平,悄然朝一方傾斜。
蕭衡盯著少女。
鄭家鎮守邊疆,半個月前突然反了朝廷,帶著邊界線上的兩座城池投奔北國,如今已在北國封侯拜相。
朝廷怕引起動亂,所以這個消息只有幾大世家的掌權人知道。
裴道珠……
她是如何知曉的?
跪坐在火海深處的少女,似乎終於有了救下來的價值。
他面無表情,縱身躍進火牆。
他背起裴道珠,迅速朝後殿掠去。
少女又輕又軟,大約是真被嚇到了,正發出細微啜泣。
不知怎的,
蕭衡的心臟忽然劇痛,像是曾經歷過這一幕。 火勢洶洶。
他眼前的景象逐漸模糊,神殿仿佛化作著火的宮閨,殿中躺滿了屍體,都是被亂軍誅殺的宮女和宦官。
穿著妃子服飾的美人,無助地跪坐在妝鏡台前抽噎。
有將軍破門而來,毅然背起哭泣的美人,離開了那座囚籠般的宮閨。
——十年前,曾親手送你進地獄。
——裴道珠,我來接你回家了。
將軍低語,五官籠罩在陰影中,看不清楚他的神情。
神殿。
蕭衡破窗而出。
經風一吹,他漸漸回過神。
他自嘲般扯了下嘴角。
他在火海裡呆久了, 竟出現幻覺了。
怎會幻想出他接裴道珠回家的這種畫面?
裴道珠趴在他的背上。
男人的肩膀是寬闊的,背著她十分沉穩,隨著他破窗而出,夜風吹散了濃煙味兒,她嗅到他身上若有似無的崖柏香。
這一瞬,莫名熟悉。
那場前世的夢境,又清晰幾分。
朝廷送她去北國和親,有人率領五千兵馬護送。
越過江南的山山水水,穿過中州的戰火燎原,他們要前往那座被異族佔領的故都,將她作為禮物,獻給異族的皇太子。
那是一個冬日。
快要抵達北國的皇城時,雪下的很厚。
他們翻山越嶺,卻被風雪困在山上。
眼看著即將錯過送她進宮的吉日,那護送她的郎君舍棄了馬匹,親自背起她,一步步穿過落雪的重巒疊嶂,一步步走向本該屬於中原人的故都。
他親手,把她送進了北國皇太子的寢殿……
是蕭衡。
送她去和親的人,是蕭衡……
已過子夜,山中天色仍舊黢黑。
蕭衡背著她,暫時逃到了安全的地方。
他把她放在溪水邊:“我去召集兵馬,你別亂動。”
他想走,卻被裴道珠狠狠揪住衣領。
裴道珠仰起小臉,怔怔凝視著蕭衡。
漂亮的丹鳳眼更加猩紅,明明脫離了危險,卻有兩行淚再度滾落。
“蕭衡……”
她一開口,聲音就因流淚而破碎。
你究竟,是怎麽忍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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