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麟抑製住洶湧澎湃的情緒,忍耐了片刻,起身道:“裴姐姐好好呆在這裡,千萬不要貿然出去,我去弄些水給你止渴。”
裴道珠點點頭。
謝麟很快捧著盛滿江水的竹筒回來了。
他推門而入,瞧見裴道珠趴在窗邊。
他快步上前:“裴姐姐在看什麽?”
他循著少女的視線望去,江岸邊一片混亂。
兩軍廝殺在一處,北國的士兵們護送元承往江岸方向逃跑,眾人競相爭奪渡江的戰船,隨著戰火越發激烈,江面上甚至暈染開重重血水。
裴道珠指著其中一人:“你瞧他。”
謝麟仔細望去,因為距離太遠,他看了半天才認出對方是蕭榮。
一身北國士兵裝束的蕭榮,在混亂之中跑來跑去,似乎是看見了逃跑的元承,他突然奔向元承乘坐的那艘戰船,不停朝船上揮舞雙臂,似乎是在喊元承等他。
然而對方根本沒有搭理他的意思。
於是他無視身後的廝殺,拚命地跋涉過濕潤的沙土,朝戰船奔去。
可是隨著長風卷起大浪,他被重重拍打回岸邊。
他仍舊不死心,妄圖再一次奔向那艘戰船。
江水滔滔。
他如供人笑話的小醜那般,失敗了一次又一次,直到脖頸間被架上冰冷的刀劍。
問柳面無表情:“榮公子,郡公請您回西海城。”
“撲通”一聲,蕭榮崩潰地跪坐在地,面色蒼白如紙。
他盯著遠去的戰船,唇瓣翕動,想說點什麽,可喉嚨發啞得厲害,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他閉了閉眼。
不知想到什麽,他慢慢睜開眼睛,面頰似乎也恢復了一點溫度:“我知道了。”
從裴道珠的角度,只能隱約瞧見蕭榮被問柳帶走了。
她收回視線,接過謝麟遞來的竹筒,飲了一口清水:“蕭榮完蛋了。”
“誰說不是呢?說起來,好在蕭玄策還算有用,未曾耽擱時間……”謝麟瞟了眼裴道珠身上的傷口,“若是早半個時辰過來,那就更好不過了……”
江岸邊的廝殺逐漸進入尾聲。
北國駐扎在西海城的五萬軍隊,在這場戰爭中死了約莫數千人,其他士兵坐著來時的戰船,灰溜溜地逃回了北岸。
裴道珠和謝麟回到太守府,一路聽著副將們的議論,得知元承逃得太快,沒能抓住他。
不過,能順順利利奪回西海城就已經很好了……
裴道珠在心裡想著。
蕭衡要處理戰事,她自個兒找醫女在傷口上敷了藥,又仔細清理了身子,換上一襲松軟乾淨的寢衣。
等終於閑下來,已是月上柳梢頭。
裴道珠握著桃花木梳坐在竹榻上,任由滿頭鴉發順滑垂落,她垂著眼簾,輕輕梳弄青絲,時不時朝珠簾外瞥上一眼。
一場戰爭結束,要處理的事情會有很多。
那個人……
也不知今晚會不會回來。
金色的燈花跳躍了一下。
裴道珠打了個呵欠。
珠簾外突然傳來腳步聲,伴著熟悉的聲音:“困成這樣還不睡,可是在等我?”
裴道珠一個激靈,頓時睡意全無。
她連忙側身朝裡,假裝認真地梳頭髮:“今日受了驚嚇,自然難以成眠,與你有什麽關系?虧你在信上說,今日會率領援軍抵達西海城,你若是晚到半個時辰,我的命都要交待在赤沙台上了。”
少女嬌嗔著,語氣裡卻並無怪罪。
蕭衡站在她身後。
一個多月沒見,眼前的少女愈發清瘦單薄,像是風一吹就會飛走的紙蝴蝶。
她穿著潔白的寢衣,袖口不經意地卷起半截,隱約可以瞧見鐵荊棘留下的傷痕。
蕭衡面色沉靜,丹鳳眼裡藏著複雜的情緒。
凝視片刻,他忽然在她身後坐下,輕輕擁她入懷。
他低頭親吻她的頭頂:“赤沙台上的事,我都聽說了……今日,我不是英雄,二十萬大軍誰也不是英雄,裴家的小阿難,才是英雄。”
裴道珠身子微僵。
郎君的胸膛溫暖寬厚,這麽擁著她,給予她無與倫比的安全感。
她享受著此刻的安寧,聲音輕軟幾分:“哪有那麽誇張……”
蕭衡不語,只是緊緊環著她的腰。
他心中的裴阿難,任性嬌縱,比任何姑娘都懂得及時行樂。
可是那樣的裴阿難,竟也肯為了毫不相乾的人,不顧一切地賭上自己的命。
蕭衡側過臉,在少女耳邊低語:“裴阿難,我更喜歡你了,怎麽辦?”
愛慕虛榮的裴阿難, 精明腹黑的裴阿難,為了家國榮辱豁出性命的裴阿難……
她們重疊在一起,構造成一個奇妙的姑娘,令他生出前所未有的癡迷感。
裴道珠情不自禁地彎起朱唇,鳳眼裡閃爍著亮晶晶的光彩。
她轉身,雙臂勾住郎君的脖頸。
她湊到他耳畔,呢噥軟語:“今日郎君白衣渡江,率領千軍萬馬的姿態瀟灑英俊,我也很是喜歡……”
暮春寒夜,羅帳裡莫名彌漫出曖昧的溫熱。
蕭衡眸底氤氳著深沉欲念,隨即吻向她的唇。
裴道珠往竹榻上仰倒。
凝視郎君的雙眼時,她的腦海中突然躍出他的身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