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鷹掠過天際,俯瞰大江東去。
雪白的浪濤席卷過河岸,赤沙鑄成的高台早已在大半個月前的戰爭中坍塌,流亡的百姓搜集起散落在岸邊的先烈骨骸,小心翼翼地埋葬在赤沙深處。
巍峨的古城矗立在岸邊。
城門緊閉,異族的旗幟插滿城樓,高鼻深目的士兵們駐守在城樓上,與看似平和的江南在春日的煙雨中遙相對望。
戰火把一半城池燒成漆黑的廢墟,城中百姓逃亡大半,余下的苟延殘喘,家家戶戶屋門緊閉,偶有外出尋找食物的百姓,如過街老鼠般小心翼翼,唯恐被哪個士兵逮住,奪去僅剩的一點口糧。
城西破廟。
裴道珠用撿來的舊紙,裁剪成簡易的課本,教幾個小乞丐讀書認字。
戰亂裡,筆墨也成了奢侈之物,她隻得用燒黑的細炭代替毛筆,在各種殘缺的紙張上寫字,漆黑的字體一筆一劃地呈現在紙張上,竟也算清麗婉約。
“我回來了!”
謝麟抱著一堆東西,興衝衝地跨進門檻。
出身名門的謝家小世子,為了掩蓋身份特意打扮得蓬頭垢面,只是挺拔的身姿和錦繡堆裡養出來風度,仍舊昭示著他的矜貴和不同尋常。
“裴姐姐,你瞧我找到了什麽?”謝麟把那堆東西放到斷了一個腿的木桌上,“有大米、饃饃、豬肉,還有好幾種蔬菜,都是從太守府裡偷來的!對了,還有裴姐姐的珠寶匣子、換洗的褻衣和襯裙,也被我一並偷了回來!”
裴道珠吃驚之余,頗有些後怕:“太守府防衛森嚴,聽說元承已經入住,你貿然前往,若是被他們抓住,後果不堪設想!”
“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他們絕對想不到,我敢一個人溜進太守府,裴姐姐怕什麽?更何況他們在城裡搜了這麽久,都還沒找到咱們的蹤影,大約以為咱倆已經逃出城了,不會起戒備心的。”謝麟又從懷袖裡掏出一疊宣紙,“知道裴姐姐這段時間十分無聊,特意為你偷了一遝紙張,大約可以用很久,裴姐姐可得誇誇我!”
裴道珠接過紙張抱在懷裡。
面對眼前小狗般邀功請賞的小郎君,她終是說不出責罵的話,隻得道:“偷的不錯,下次不許再去偷了。”
謝麟暢快地大笑起來,又揉了幾下小乞丐們的腦袋,隨即捋起袖管,拎起一串豬肉:“走,今兒咱開葷,去後院燉肉去!”
小乞丐們興奮不已,歡呼雀躍地簇擁他而去。
裴道珠忙著收揀物資。
藏好食物,她打開珠寶匣子。
裡面的金珠寶貝,都是在西海城走街串巷調查蕭衡身世的那些天,一一搜羅購買的。
她輕撫著一支九尾鳳凰金簪,正為失而復得而歡喜時,忽然想起什麽。
她緩緩移動目光,掃了眼那包褻衣和襯裙。
一瞬間,她手腳冰涼。
她面色雪白,把金簪扔進寶匣,重重蓋上盒蓋,雙手覆在盒蓋上,指尖忍不住輕顫。
“裴姐姐——”
謝麟繞回破廟,準備拿些蔬菜。
撞見裴道珠失態的模樣,他挑了挑眉:“裴姐姐怎麽了?”
裴道珠轉向他:“寶匣和衣物,都是在我住過的閨房裡偷的?”
“對呀!裴姐姐的閨房一如往昔,並沒有被元承亂翻亂動。”
裴道珠咬了咬牙:“謝麟,你要害死咱們了!”
謝麟一臉茫然:“此話怎講?”
“元承視我為獵物,當初在建康時,就十分注意我。如今太守府被洗劫一空,獨獨我的閨房並未被人動過,可見大約與他的命令有關。這寶匣流光璀璨,很是引人注目。偌大的閨房裡,突然丟了寶匣,你說他們會不會起疑,認定咱們還在城裡?”
“那也未必會懷疑到咱們頭上,別的盜賊見財起意也未可知——”
謝麟話未說完,忽然噤聲。
若只是丟了寶匣,或可解釋為別的盜賊見財起意。
可關鍵是,還丟了褻衣和襯裙……
除非變態,否則哪個盜賊會偷這玩意兒!
謝麟原本的眉飛色舞的表情逐漸凝固,張了張嘴欲要說點什麽,卻一個字也說不出口。
他揉了揉眉心,一顆心墜到谷底。
阿姐說得沒錯。
他確實配不上裴姐姐,他天生蠢笨,比不得蕭玄策運籌帷幄,也比不得裴姐姐冰雪聰明,不僅沒能幫上忙,反倒給她添了大麻煩。
他小心翼翼:“那咱們……該如何是好?”
“等元承發現閨房裡的變化,定然會懷疑咱們依舊在城裡,他手底下的士兵會重新排查這座城,直到找到你我為止。”裴道珠神情嚴肅,“咱們如今出不了城,能做的,也只有等待。祈禱他們查不到你我吧,否則,咱倆都得倒霉。”
謝麟乖乖點頭。
如裴道珠所預料的那般——
太守府。
元承站在閨房裡,注視著空空如也的妝鏡台,薄唇邪肆彎起:“真有意思。”
“殿下,”門廊外忽然傳來聲音,“蕭榮說有要事想求見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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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安安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