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中秋夜,趙元汲自然會去棲鳳宮。
這是他大婚以來固有的規矩。
也正是因為這個規矩,皇后才覺得自己凌駕於任何後妃之上。
她們只要不得寵,就一輩子見不到皇上。
“這麽晚了還在抄寫經書”
趙元汲沐浴更衣後,見皇后正伏在桌案上寫字。
她身姿優雅,筆法婉轉,字體雋秀又不失大氣。
可不知為什麽,腦海裡忽然浮現出幾張歪歪扭扭的狗爬字,很是詭異。
“臣妾這就收了”,皇后連忙放下筆。
自從她的嫡子長軻夭折,她時常抄寫經文,隻盼著她的孩子能在天上好好的,來世投個好人家。
趙元汲當然知道這個,他一揮手。
“你想寫便寫吧,時間還早”,說完徑自挑了本書坐在長榻上。
“臣妾正好寫完,皇上累了一天也該歇息了,臣妾服侍皇上就寢”,皇后收拾好經卷侍立在一旁,小心討好。
趙元汲知道她想幹什麽,可他不想。
他是皇帝,后宮妻妾爭鬥不可避免,但子嗣是底線。
當年皇后和許貴妃爭風吃醋,懷著身孕也要跪在靈前,他不是沒有阻攔過。
但她嚴詞拒絕,說自己替先皇行孝守靈天經地義,說太醫診斷她的胎像穩固,可後來呢……
趙元汲沉默著。
他對皇后本就無心,自然談不上什麽原諒。
看在太后是她姑母的份上,他不會廢了她,也不會表露什麽,但也不會再跟她有夫妻之實。
“皇上”,皇后忽然跪地。
“當年之事是臣妾錯了,臣妾不該不聽皇上勸阻,不顧自己的身孕”
“臣妾要知道會傷到身體會保不住孩子,臣妾拚死也不會去,妾身雖然不才,但軻兒他是我親生的啊……”
皇后痛哭流涕,她壓抑太久了,久到她臉上那賢良淑德的面具都快摘不下來。
“臣妾已經失去了孩子,已經受到了刨心挖腹般的懲罰,喪子之痛,痛不欲生啊皇上”
皇后哭倒在地,整個身子蜷縮在一起,隨著她的哭聲一抽一抽。
趙元汲卻一臉冷漠。
他毫不懷疑皇后的痛苦,也相信她是真心懺悔,可是,不覺得晚了嗎?
“你是在求朕原諒你嗎?”
“朕可以原諒你,可是軻兒呢,他能活過來嗎?你別忘了,軻兒是朕的嫡子,朕何嘗不心痛!”
趙元汲站起身,居高臨下怒目而視著地上的身影,眼裡無一絲憐憫。
“以後你好自為之,最好安分守己,否則……”,趙元汲抬腳離開。
“皇上!”
“皇上!”
陳氏一聲聲叫著,趙元汲頭也不回拂袖而去。
這是他這麽多年第一次毫無顧忌離開棲鳳宮,連恩愛的樣子也不願再裝。
皇后遍體生寒,才中秋節而已,就這麽冷了嗎?
“呵呵,民間有句話叫強扭的瓜不甜,不正是這樣麽,這個位置,本就不是我的”,她笑著,淚如雨下。
“娘娘,您趕緊起來,地上涼”,玉棠等人送走皇帝,大驚失色連忙上前攙扶。
皇后一步步跌撞著走向龍鳳榻,撫摸著上邊雕刻精致的龍鳳紋,看著這屋中擺設精致的一切,隻覺得諷刺。
“這麽多年,一直都是我癡心妄想”,從前妄想著嫁給他,現在妄想著和好,妄想著圓房,妄想著再生一個孩子,好好兒做他的妻子大景朝的皇后。
到頭來,一切都是妄想而已。
“玉棠,我真是個笑話”,玉棠是皇后的心腹宮女,陪嫁入宮的。
“娘娘您別亂想了,皇上只是還沒消氣,那可是嫡皇子呢”,玉棠勸。
“可是都三年了,他已經冷落我三年了,還不夠麽?”
“娘娘,皇上他向來仁厚,后宮最不受寵的小主也沒受過虧待,更何況是您呢,再等等,等皇上再有幾個孩子,或許就想開了”
皇后點點頭,虛弱倒在床上閉上眼,任由眼淚沾濕枕頭。
……
這一年的十五中秋,趙元汲頭一回歇在昭陽殿。
翌日一早,棲鳳宮傳來消息,皇后病了需要靜養,免了后宮的晨昏定省。
這兩件事湊在一起,很難不讓人浮想聯翩。
眾妃嬪聚在一塊兒,八卦皇上和皇后是不是吵架了的時候,葉思嫻被薅去了昭陽宮。
馮安懷帶著幾個小太監守在殿外,面色凝重看著她,滿臉寫著‘葉采女你悠著點兒,好自為之’。
葉思嫻脊背一涼,硬著頭皮進去。
“參見皇上,皇上萬安”
她穿著半舊的碎花錦布襦裙,簡單的發髻上戴著素淨的銀簪子,做工不夠精巧,甚至還有些粗糙。
和以往來禦書房的任何妃嬪都不一樣, 趙元汲忍不住多看了兩眼。
“免禮,過來”
他招手把葉思嫻叫到身邊,讓她替自己研墨。
“是!”,葉思嫻腦子笨,但她不傻,這會兒她不知道有多乖巧。
纖細的小手指輕輕拿起墨錠,用銀匙舀了一小杓淨水添入硯台,緩緩開始研磨。
“很熟練麽”,趙元汲瞥了她一眼,鼻尖縈繞著她身上散發的淡淡清香。
不是香粉香包香料的香,是那種原始的、自然的清新。
莫名地,心情好了些。
“回皇上,臣妾在家時也經常替父親研墨”,雖然她不愛寫字,但是她爹喜歡啊。
“哦?”,趙元汲忽然勾唇。
“既然你父親也是讀書人,那愛妃寫幾個字給朕看看?”
“啊?”葉思嫻驚恐,她哪裡知道自己的‘大作’早已被人看光,這會兒正心虛著。
“皇上,臣妾自幼不擅長寫字,我爹也訓斥過我,但是沒用,後來也就不強迫了”,葉思嫻垂下頭,多少有點兒慚愧。
人家大小老婆一個兩個都才華橫溢,琴棋書畫吹拉彈唱詩詞歌賦,樣樣都會。
她自己什麽都不會,這簡直是給皇上拖後腿。
可又一想,又不是自己要給她當小老婆的,是他們母子非要選的,拖後腿也不能怪她不是?
“無礙,你寫就是了”,鬱悶的趙元汲想給自己找個樂。
葉思嫻沒再推辭,撂下墨錠抓起筆,學著他的樣子蘸了蘸墨水,大大方方揮毫落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