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幼窈擬好了書信,又給太后娘娘遞了折子,派人七百裡加急送往京裡。
之後,命人去知縣衙門借了連城的輿圖,準備了沙盤,對照著輿圖上的山勢地貌,在沙盤上擺弄。
殷懷璽進院時,見她一邊端詳地圖,一邊擺弄沙盤,腳步不由一頓,眼底卻掀起了驚濤駭浪。
便是軍中身經百戰的將領,也未必精通堪輿視圖。
打仗時,精通輿圖的主將,會將地貌單獨畫出來,在沙盤上進行複盤,對帶兵的將領講解,帶兵的將領都是身經百戰,雖不通堪輿視圖,但經過簡化、複盤、講解之後,自然就能明白,很快就能通過複盤後的地貌,設定戰術。
他沒教過虞幼窈堪輿視圖。
虞幼窈最早接觸輿圖,還是他去山東平叛時,利用山東的輿圖,在屋裡擺弄沙盤,恰逢虞幼窈過來尋他,見他認真,就沒有打擾他,只是托了腮,坐在桌旁看著。
虞幼窈擺弄了一陣子,抬眼就看了殷懷璽站在不遠處看她,連忙道:“十九哥,你快過來幫我看看,沙盤擺得對不對。”
來了北境之後,她都不知道要叫殷懷璽什麽了。
表哥不能叫,景止哥哥太沒規矩,武穆王太疏遠了,直呼姓名也不行,糾結了好久,乾脆叫十九哥算了。
她是以義女的名義,掛在宗室玉碟上,殷懷璽在宗室這一輩,排行第十九,喊一聲十九哥也還算合適。
殷懷璽欣然應允,拿過輿圖看了片刻:“原來是連城北部山區的地貌,與輿圖所繪大致吻合。”
接著,他又幫忙做了細微的調整,一邊調整他還一邊為她講解,教導她怎麽精準地堪輿,布沙盤等等。
既然有天賦,不管將來有沒有機會用到,總要仔細教一教才是。
等整個北部山區的地貌呈現在虞幼窈面前時,虞幼窈瞪大了眼睛:“就好像整個北部山區縮小了,擺在我眼前一樣,一山一水盡納眼中。”
殷懷璽問她:“怎麽突然擺起了沙盤?”
虞幼窈一邊觀察沙盤上的地形,一邊道:“我想看看,北部山區哪些地方適合定居、養蠶,人都說幫人幫到底,送佛送到西,我既然插手了流民的事,總要將這事辦妥當了才行。”
殷懷璽也不意外。
虞幼窈將重點放到,外祖父推薦的複鎮和蓮鎮,詢問了殷懷璽的意思。
殷懷璽笑了:“前幾日,我帶了精通土利林木的人,去了北部山區堪察,蓮鎮和複鎮都有天然柞樹林,有養柞蠶的優勢,也是因為人口少,就沒發展養蠶,也沒被四大家掌控同,倒是適合流民定居,等事情敲定下來後,我就親自帶人去山中驅趕野獸,規劃養蠶區,將流民分批遷過去。”
既然殷懷璽早做了安排,便也不需要她操心了,虞幼窈徹底放心了:“我給虞氏族裡去了信,虞氏族重名利,但骨子裡傳承了忠烈公的驕傲,也算是朝中少有願意為百姓出頭的人,在不損害自己利益的前提下,他們肯定會出手。”
便是虞宗正這等利欲薰心,寡廉鮮恥的人,去浙江賑災也是親力親為,不遺余力,甚至還被暴民砍傷了。
傳承了幾百年的氏族,傳承的遠遠不僅是文化,更是一種家族的精神意志。
人心易變,精神不朽。
脫離虞府不過三個月,虞幼窈已經學會了去拿捏虞氏族,在不觸犯對方利益的前提之下,使之為己所用,可見是長了眼界和胸襟了。
殷懷璽頷首:“藩王的一舉一動,都要受製於朝廷,對付士紳,需要仰仗你背後的虞氏族,還有謝府龐大的渠道。”
這是一場士對士,紳對紳的較量。
好在無論是虞氏,還是謝府,都擁有與士紳一較高低的能耐。
虞幼窈點頭:“遼東是軍鎮,有官道直通京兆,以保證兩地消息互通無阻,消息最快三日就能送到京裡,我還給太后娘娘遞了帖子,提了應你之邀,來北境幫忙推廣番薯種植一事,另外還提了一些北境的現狀,沒提泉州那邊的事。”
謝府逃離泉州之後,泉州已經全面戒備,所有路過泉州碼頭的客商,都不允進城,外面隻知有賊寇在城中殺人放火,卻不知具體情形。
泉州的事牽扯到要造反的藩王,也不是她一個郡主能摻合的。
梁州軍偽裝成了賊寇,她也沒有證據。
殷懷璽目光倏然一深:“梁王遲早要反,不是誰摻合就能阻止。”
虞幼窈明白,謀逆是要禍及滿門,梁王也不是傻子,他韜光養晦多年,自認為做了萬全準備,對謝府下手,是在為自己的霸業增加籌碼,就算朝廷提前知道這一消息,梁王也不可能坐以待斃,左不過提前反了。
成王敗寇。
史書是由勝利者書寫。
——
時至二月,壽延宮裡還燒著地龍。
沈姑姑穿了灰鼠毛鑲領的襖裙,捧著一張折子,掀簾進了內殿。
殿中燥悶的熱氣,混雜了揮之不去的藥味,一下衝進了鼻子裡頭, 薰得沈姑姑腦袋發暈,心裡頭像被什麽堵住了一般。
她輕蹙了一下眉:“太后娘娘在裡屋歇著,內殿裡的窗戶不要捫死了,都留一條細縫,也好換一換空氣,地龍不要燒得太旺,反而悶得慌,屋裡若是涼了,可以加炭籠,多灌幾個湯婆子使著。”
內殿隨侍的宮女,連忙躬身應是。
沈姑姑心中憂慮,語氣嚴厲地交代:“太后娘娘鳳體欠安,你們都仔細伺候著,萬不能大意了去。”
敲打完了宮人,沈姑姑繞過了隔扇門,進了裡屋。
太后娘娘起身了,穿了明黃色的裡衣,靠在迎枕上閉目養神。
沈姑姑腳下沒聲就走到了床榻前,太后娘娘卸下了高高在上的鳳冠威儀,散了頭髮後,露出了從前藏在發髻裡的灰發白絲,臉上透了病氣,瞧著老了許多。
她心中微澀,躬了身子,就要喚太后娘娘。
哪知太后娘娘眼皮動了動,緩緩睜了眼,嗔怪道:“你這人,走路怎麽沒個聲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