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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衣玉令》第三百五十六章 故事裡的故事
  趙煥說得極是輕巧,光啟帝卻當即變了臉色,冷冰冰地指著他的臉:“你給朕,再說一次?”
  看他臉上盛怒,嘴唇都氣得顫抖起來,趙煥手指搔了搔臉頰,不以為然地笑。
  “開個玩笑,皇兄別氣著自個兒。當我沒說。”
  光啟帝拂袖冷哼,喉頭一口痰氣壓不下去,重重咳嗽了幾聲,“旁的事我都由著你胡鬧,這王妃豈能是想娶便娶,想休便休的?”
  趙煥一聽,冷笑低嗤。
  “皇兄弄錯了吧?不是臣弟想娶便娶,想休便休。要臣弟娶的人是皇兄,休了臣弟的人是陳紅玉!她既然已經把臣弟休了,臣弟總不能終身不娶,斷子絕孫吧?”
  光啟帝再次氣得心緒起伏。
  “你堂堂大晏王爺,鬧出這些笑話,不以為恥,反以為榮!”
  他怒訓幾句,又喘了口氣,直盯著趙煥。
  “去!朕要你備上厚禮,去定國公府負荊請罪。請求王妃諒解,把人給朕接回去,好好過日子。”
  呵!
  趙煥低低一笑,見皇帝黑著臉看過來,他淡淡一笑,“臣弟從命便是。只是,定國公肯不肯諒解,陳小姐又願不願意跟臣弟走,那臣弟就做不得主了。”
  “你!”
  趙煥低頭拱手。
  “臣弟所言句句屬實,陳小姐對臣弟恨之入骨,是絕對不會跟臣弟回府的。皇兄總不能看著臣弟孤身一人就藩吧?”
  他抬頭,直盯盯看著光啟帝。
  “橫豎開年臣弟就去東定府了。天高皇帝遠,臣弟不管是帶個國公府嫡女,還是帶個青樓豔妓,旁人也不識得。不如就成全臣弟,讓臣弟與嬌嬌有情人終成眷屬吧?”
  光啟帝胸膛氣血上湧,指著門口。
  “滾!給朕滾出去!”
  趙煥懶洋洋行個禮,轉身走了出去。
  外殿,一個侍衛模樣的人低下頭,拱手朝他行了個禮,讓到一旁。
  趙煥哼聲,邁出門檻。
  侍衛看著他的背影,匆匆進入內殿,在光啟帝面前跪下。
  “陛下,兩個消息……”
  光啟帝氣還沒有喘勻,聞言抬頭,“說吧。”
  侍衛頭都不敢抬起,聲音也壓得極低。
  “天神殿主是白馬廠督,他和那個慧明和尚廝混在一處,向信徒派發什麽延年益壽的金丹,很得信賴,信徒甚至稱他為活菩薩……”
  “大都督兩日前去了慶壽寺,在覺遠大師的禪房停留約莫一個時辰離開。”
  光啟帝眉心微蹙,“所為何事?”
  侍衛不敢看皇帝的眼神,腦袋垂得更低。
  “奴才不敢說。”
  光啟帝臉色一變,“有什麽不敢說?朕賜你無罪,照實說!”
  侍衛吭哧吭哧地道:“大都督向覺遠大師打聽二十多年前的……皇室秘聞。”
  光啟帝眉峰微擰,“就這個?”
  侍衛低頭:“還,還有,與大都督隨行的女子,覺遠大師為她卜了姻緣,暗指她的良配在天家,還說什麽有征天伐地之象……”
  “什麽?”
  光啟帝喉頭微緊,一把抓住桌角,臉色極是難看。在旁侍候的大太監李明昌,一看皇帝面色青白,好像氣都快要喘不上來了,趕緊上前替皇帝撫著後背,朝外面大喊。
  “小椿子,傳太醫!”
  聽到殿內尖聲的喊叫,剛下台階的趙煥腳步微微一頓,站立片刻,步子倒轉又走回殿裡。
  ————
  臘月的飛雪將京師城覆蓋得白茫茫一片。
  無乩館暖閣上,炭火暖烘烘地燃著,溫暖如春。
  在府中養傷的趙胤,多日不上朝,不去錦衣衛主理事務,日子極是悠閑。此時的他身著一襲輕軟的黑袍,坐在棋枰前,端詳戰局,窗外的鸚鵡在咕咕說著話。
  幾個侍衛站如雕像,一聲不吭。
  與他下棋的人,是來桑。
  這位小皇子棋藝不精,尚在初學階段,可是興趣很大,得知時雍在無乩館,便每日找上門來邀趙胤下棋,還美其名曰“探望大都督的傷,陪大都督打發閑暇時光”。
  更令人稱奇的是,趙胤不僅沒有把他丟出去,反而是來者不拒。
  來桑棋下得這麽臭,脾氣還那麽大,他也能淡然相陪。
  無乩館上下都看不明白為什麽。
  不過,來桑來的次數多,還經常在下棋的時候大呼小叫,大家就見怪不怪了。
  朱九在趙胤身邊好幾年,這光景也是沒有瞧過的。
  “放哥,咱們爺,是不是被什麽奇怪的東西……”他指了指腦袋,“附身了?”
  謝放瞪他一眼,“爺的軍棍許久沒嘗肉味了。”
  朱九嘴角微微抽搐,趕緊斂住臉上的好奇,一本正經地說:“主子自然有主子的想法,你我當好差便是,實在不必過分操心。”
  謝放哼聲,轉頭走了。
  朱九:“誒,你去哪裡?”
  謝放沒有理會他,徑直走到庭院的一角,邁過拱門,朝裡面走去。
  鸚鵡的咕咕聲漸漸遠了,此處庭院十分幽靜。地上落葉覆了厚厚一層,沒有人來打掃。無乩館實在太大,居住的主子又少,好多屋子都是空置,沒有人住,灑掃的人偶爾就會偷懶。
  這是一個清靜所在。
  謝放走入院子,看到矮牆下立著一個人影,手上拿了一個紙扎的蜻蜓,用小竹簽串起來,纏在指間歡快地打個轉。
  淒清的院落裡面,唯有紙蜻蜓在動。
  謝放原地站立片刻,慢慢朝那人走過去。
  那人一動不動,聽到腳步聲走近,沒有回頭。
  “無為先生。”謝放走到他的身側,聲音低壓,“內宅庭院,你為何在此?”
  那人正是來桑身邊的無為。
  他聽罷,哼聲:“你不善裝傻。”
  謝放抿緊嘴,望著他手上那隻紙蜻蜓,突然大步過去,將矮牆下的一匹青磚揭開,從裡面掏出一堆紙扎的蜻蜓、竹編的蜻蜓、還有木鑿的蜻蜓,重重丟到無為的面前。
  無為半張臉是鐵製面具,可不影響另外半張臉流露出訝異的表情。
  他盯住謝放,錯愕了好一會,突然苦笑。
  “你都知道?”
  謝放不看他,挺直身板看著那面矮牆,“幼稚。”
  無為沉吟好一會,“來桑是我攛掇過來的。確實幼稚。”
  謝放問:“為什麽?”
  無為道:“為什麽。我就想過來看看。”
  謝放:“看什麽?”
  無為沉默。
  許久,他淡淡道:“蜻蜓。”
  謝放一動不動。
  兩個人面對矮牆而立,許久沒有說話。
  無為慢慢彎腰,將那些奇奇怪怪的蜻蜓撿起來,連同他手上那隻紙蜻蜓一起,全部封到矮牆的青磚洞裡,又將青磚放回去,用掌心拍牢,直到一點也看不出痕跡了,這才直起身走向謝放。
  “走了。”
  他錯身而過。
  謝放身子沒動,一隻手伸出去扼住他的手腕。
  片刻,又輕輕松開。
  “你的臉,怎麽回事?”
  無為沒有看他,目光看著某個空洞的角落,視線裡的光芒熾盛而起,又慢慢暗淡下去。
  “不小心弄的。”
  謝放:“是爺嗎?”
  無為:“不是。”
  謝放:“是誰?”
  無為:“與你無關。”
  謝放撫腰刀的手,突然握緊,“我宰了他。”
  無為脊背微繃,慢慢看他,“是我。”
  謝放猛地掉過頭去,震驚地看著他,突然伸手就要去摘他的面具。無為微避,胳膊抬手格擋,兩個人默契又激烈地拳來腳往,幾個回合方才喘著息停下來。
  無為看著謝放赤紅的眼,突然歎了口氣。
  “你這個人什麽都好,就是腦子太直,轉不過彎來。”
  謝放不言語,只是盯住他那半張滿是疤痕的臉。
  無為嘴角微微勾起:“以前你總說我蠢。謝放,其實最蠢的人是你。我比你更懂得生存之道,更懂得怎樣才能做到極致。”
  謝放笑容斂去,看他要走,再次抓住他。
  無為低頭看看手腕,又側過臉去盯住謝放,輕聲一歎。
  “嫻衣是個好姑娘,你別辜負了。”
  說罷他重重抽手,謝放卻扼住不放。
  “松開。”無為冷冷剜向他,目光略帶挑釁,“你越矩了。”
  謝放盯住他,冷不丁卡住他的脖子,聲音帶著怒氣,“越矩?你欠我錢,怎麽說?”
  無為面色一變,猛地推開他,往後退了兩步,朝謝放的背後單膝跪地,雙手抱拳行禮。
  “參見大都督。”
  謝放驚了驚,冷汗迅速從毛孔裡滲出來。
  他迅速地轉身,袍角一撩,跪地抱拳,可是待他行完禮再抬頭——
  哪裡有趙胤?
  他心知中計,再轉臉時,只見到一個消失在廊角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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