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兒啊,路少爺可是賭術的高手,專程上門,點名要和我們這裡最高明的牌手玩上幾局。”老板捏著蘇恩曦肩膀的手隱隱用力,這種程度的猥褻蘇恩曦還能忍,但她倒是明白這個小動作中的暗示。
老板在說這少爺是個肥羊,快點把他給宰了,下手不必留情。
“小神童倒是聽說過,可真沒想到這麽小,贏了你會覺得有點欺負人呢。”少爺說。
老阿姨在心裡殘酷地冷笑,“少年呀,一會兒吃掉你的時候,是抹胡椒呢?還是抹腐乳?”
但優等生模樣的蘇恩曦卻是精致地笑笑,說了那句標準台詞,“我也可以算作賭注。”
“這話你得過幾年再說,”少爺撓頭,“你都沒發育呢。”
以老阿姨的修為,也不禁羞怒了一下。
蘇恩曦用手指敲敲桌子,示意牌官開始發牌。
他們玩的是德州撲克,對抗性很強的一種紙牌遊戲,區別於那些全靠運氣的賭法,它既考驗玩家的計算能力,也考驗玩家的心理素質。
桌面上五張明牌,每個玩家手裡兩張暗牌,七張牌中選五張湊成最大的牌面,誰的牌面大誰贏。
考驗技巧的地方在於下注,開始桌上只有三張明牌,玩家可以根據自己手裡的暗牌選擇跟注、加注或者棄牌,之後每發出一張明牌還有一輪下注的機會,三輪下注完畢之後,開牌見勝負。
玩家一邊反覆地計算概率,調整下注的節奏,一邊觀察對方的神態,判斷對方的心理。你可以豪氣地加注,用氣勢壓製對方逼對方放棄,也可以誘敵深入,一輪輪地詐光對方的籌碼。
總而言之,是個爾虞我詐的遊戲。
少爺兌換了三百萬澳幣的籌碼,賭廳也為蘇恩曦提供了同樣數額的籌碼,說多不多,說少不少,這個級別的場面蘇恩曦見得多了。
蘇恩曦上來放了點水讓少爺連贏了幾把,扮豬吃虎,這是她的套路。少爺也沒一上來就咄咄逼人,邊玩邊跟蘇恩曦聊天。
蘇蘇是哪裡人啊?
蘇蘇怎麽會在這裡工作?
蘇蘇有沒有想要變成什麽樣的人?
蘇蘇你覺得你的優點和缺點各是什麽?
(評論:
十年後。酒德麻衣:你的小名叫什麽?
薯片妞:蘇蘇。
酒德麻衣:噗沒想到我們精明能乾的女強人還有這麽可愛的小名。
薯片妞:好笑嗎老板給我取的你有嗎?
酒德麻衣:你找死!有病吧你?!)
當年她心想這個人怎麽這麽囉嗦?賭錢就賭錢,還順帶查戶口?後來才知道那是一場面試,每個問題都關系到她能否得到那個神秘的職位,闖過去她就是黑色的天鵝衝天而起,闖不過去她還是那隻來自福建鄉下的醜小鴨,隨波逐流,被浩蕩的人海吞噬掉。
好在她認真地回答了每個問題。
她原本是抗拒的,老阿姨懶得跟別人分享自己內心的想法,可那個少爺似乎並沒有什麽惡意,他隨手推出幾萬幾十萬的籌碼,輸贏根本沒當回事,跟蘇恩曦討論人生這件事倒是很認真的。
好像從來沒有人關心過蘇恩曦的人生,連她自己都不關心,她從小就是個早熟的果子,熟得太厲害就該爛了,爛了之後就隨便埋在哪裡。她對理想和愛這種崇高的概念都沒有興趣,也不相信任何美好的東西。世界上最美好的東西已經被她埋在山裡了,是那個老人乾枯瘦小的身體,也只有她在意過蘇恩曦的未來,
她說蘇恩曦一定會在班裡名列前茅,去省城上中學,考上清華大學,還會出國留學,將來她會像電視裡的女孩子們那樣穿得體面又好看,在水晶般透明的摩天大樓裡上班,辦公室的窗外是漂亮極了的海景,也不知道那個鄉下老太太是從哪裡道聽途說了這些東西,拚湊出了她的美好未來。 至於說到她未來的男人,老太太就唱起那首兒歌來,“天黑黑,要落雨,海龍王,要娶某。”
她沒有明說過,但在她的概念裡,能娶蘇恩曦的男人應該是那種從天而降的英偉人物,像龍王那樣不可抗拒。
對於那個完全看不清未來的老人來說,反而一切都是可以想像的,也只有這樣的信念可以支撐著她佝僂著背在田間勞動,支撐著多活一年,她在乎的小囡就會多一年有人照顧。
蘇恩曦一邊思索著桌上的牌面,一邊思考著少爺提出的問題,偶爾有些恍惚,仿佛又回到了那棵老茶樹下。
面試完了蘇恩曦和少爺之間還遠沒有分出輸贏,少爺問完最後一個問題,滿意地點點頭,“大家桌面上的籌碼差不多,不如我們抽一張牌比大小好了,我這邊再加一張五百萬的支票,我贏了的話,蘇蘇就跟我走,我輸了的話,籌碼和支票都歸你們。”
老板的神情緊張又尷尬,“少爺,這樣不好吧?您來這裡是跟我們的小神童比玩牌,比大小可全靠運氣。”
少爺看都沒看老板,認認真真地盯著蘇恩曦的眼睛,“實話實說呢,我想成立一家企業,但少一位CEO,找來找去都沒有合適的。我這個人呢,對下屬的要求又很高,而且龜毛得很,又得聰明又得漂亮,最好還有點變態。我今天其實是來挖人的,玩牌不過是順便。”
“賭贏了人您自然可以帶走,可如此重要的CEO,卻靠抽牌來決定麽?”老板還繃得住,畢竟輸贏未定。
“一起工作最重要的是看緣分嘛,”少爺恢復了慵懶的姿態,“如果緣分不到,也隻好算了。”
“你還沒問我想不想跟你走。”蘇恩曦說。
“你當然想,你怎麽會不想呢?以你的天賦,本該讀最好的中學,上清華北大,去美國留學,在華爾街呼風喚雨,可你現在在這麽一家破賭場裡,給一個面目猥瑣的家夥打工,即使你能想辦法從這裡逃走,也不過是個無關緊要的人,有一天你死在什麽地方就埋在什麽地方,沒有人會記得你。可我許諾給你的東西是讓整個世界都記得你,他們不得不記得你,因為你一手掐著他們的喉嚨,還用腳踢著他們的屁股,”少爺說到這裡忽然安靜下來了,安靜得令人心悸,“人可以死去,但一定要被記住,不僅要被記住,還要讓他們害怕你回來!”
蘇恩曦凝視著眼前的那疊牌,一時間分不清這少爺到底是不是犯了失心瘋,他說的是霸主的宣言還是瘋子的囈語。
但她忽然之間迫不及待地要伸手去摸那副牌,好像那個枯瘦的老人站在她的背後,雙手按在她的肩頭,說,“我家小囡是最聰明的。”
那些困擾她讓她煩躁的信息流忽然都停滯了, 世界仿佛萬古洪荒,而她心止如水,她伸手,抽牌,翻牌,乾淨利落,一氣呵成,如同書聖落下傳世的一筆,劍客刺出破天的一劍。
她丟在桌上的牌是梅花3,一副牌中最小的牌,任何牌都可以打敗它,少爺根本不必抽牌就已經贏了這一局,也贏走了蘇恩曦。
老板眼中凶光畢露,周圍的保鏢們抽出了腰間的武器圍逼上來,這時候蘇恩曦才發現賭廳裡其他的客人已經被清空了。
少爺歎了口氣,衝蘇恩曦挑了挑下巴,此刻他已經流露出發號施令的嘴臉了,“去收拾收拾東西,衣服鞋子就算了,如果有重要的紀念物可以帶著。”
然後他伸出手,尖利的嘯聲自下而上,黑色的三棱軍刺突破地板進入他的手中,他把這支軍刺緩緩地扎在了賭桌上,“今天我招到了手下,很開心,會比平常更有愛心。”
中二至極的嘴臉,本該有一記老拳轟上去,讓這個看多了漫畫的小少爺學習一下什麽叫社會。可沒人敢動,因為那男孩的眼底流動著熔岩般的光,像是地獄中的惡魔開眼,又像是海龍王從天而降。
小少爺帶著蘇恩曦揚長而去,他帶來的澳幣賭注就丟在了賭桌上,看來他是真的很高興,招到了合適的手下,幾百萬就當付給獵頭的傭金了。
老板放走小少爺和蘇恩曦的決定無疑是明智的,雖然心裡痛得滴血,事後他們花了很長時間來修補地板,那柄黑色軍刺並非穿透了一層地板,它是從一樓盥洗室出發,突破了所有樓板來到了小少爺的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