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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薇尼和路麟城手拉手的朝著樓梯走去,準確點來說,是喬薇尼是在用這種方式遮掩著全身顫抖的路麟城。
在二樓樓梯口的位置,他們碰上了聽到槍聲匆匆趕來的醫生和護士。
在他們的中間是坐在輪椅上路明非。一名護士站在他的身後推動著輪椅,在路明非的示意下緩緩從人群之中向前。
路麟城的目光瞬間就注意到了人群之中的路明非。
“你醒了。”在猶豫一下之後,路麟城盯著路明非緩緩開口。
在聲音落下的一瞬間,路明非身體忽然顫抖了一下。
這是在這個時候, 借著走廊的微光他終於看清了面前的這個男人,
深邃的眉峰,凜冽的眼神,以及猙獰暴起的手臂肌肉,
五指的盡頭是一把還在散發著滾燙高溫的左輪手槍,那是一張幾乎刻在他記憶之中的面容,
但這張面容卻和自己記憶中那個清雋儒雅的父親有著近乎截然相反的反差。
在路明非記憶中的那個男人是一個落魄的知識分子,他帶著厚厚膠框眼睛, 每天九點上班五點下班, 偶爾出國賺外快的時候,他總會將出國的補貼積攢下來,
他準備著在家裡的郊區給兒子買房,他知道老婆燒飯不好吃所以每次回來的時候總會以加餐的名義帶半隻醬烤鴨……
如果不是自己近乎百分百的確定面前的男人是自己的老爸,如果不是老媽緊緊握著對方手掌的親昵姿勢,他甚至都要以為自己還在夢境中沒有睡醒。
路明非注視著對面的男人,蠕動的嘴唇幾次想要開口,但在喬薇尼面前他能夠輕松說出來的老媽,在路麟城的面前像是啞火的彈膛一般發不出聲音。
他只能用蒼白的點頭回應著對方。
兩人的目光在半空之中接觸了幾秒鍾,隨後又默契的分開了,
路麟城用那雙凜冽甚至有些凶殘的眼神看向了面前的一群醫生,最後落在了最前方的那位面容蒼老的醫生臉上,醫生白色口罩下是一張雅利安人的特有的藍灰色眼睛,
路麟城的目光落在他臉上的時候,他整個人瞬間就繃緊了幾分,
“剛剛的事情不準對外公布,你們繼續做你們的工作,就當做沒有出現在這裡。也沒有見過我。”路麟城用審視的目光注視著醫生, 明明兩人同樣算是文職人員,但拋開身份不談,彼此之間的區別卻宛如天譴一般難以跨越。
“好。”在路麟城那不容置疑的眼神下,醫生恭敬的點點頭。然後便朝著身後醫療室的方向走去。
“你的傷怎麽樣了?”路麟城將目光再次落到了路明非的身上,不同於之前的眼神,此刻的身上那股凶狼般殘暴的氣場正在逐漸消退,
凜冽的眼神也逐漸變得溫和,這個過程之中,路明非從對方的身上再次感受到了那個儒雅知識分子的身影。
但那依舊不是曾經路明非記憶之中的那道身影,
路明非不清楚是剛剛的事情讓自己的主觀代入,還是剛剛那股氣質真實存在,
即使在退出戰鬥狀態之下的路麟城,身上也籠罩著一股上位者的威嚴,披在身上的西裝,精致挽起的袖口,
那是一種就居高位,潛移默化帶來的威儀,他即使真的是曾經自己記憶中的那個知識分子, 也不會是一個落魄的知識分子。
路明非還未回答,站在一旁的喬薇尼則是忽然捏住了路麟城的手腕,
“他的傷還很嚴重,現在最需要的是休息。”喬薇尼似乎看出了路麟城的意圖。
路麟城靜靜回頭看著喬薇尼,那雙深邃的眼瞳宛如攪動的深海漩渦一般令人窒息。但迎面而來的眼神似乎完全看不到這些,銳利的眼瞳直勾勾的盯著路麟城,
“有什麽事情,等到晚上再說,明非現在需要休息。”
路麟城看著眼前的喬薇尼無聲歎了一口氣,正當準備他點頭的時候。
“應該還好。”路明非的聲音忽然插入兩人之間。
“我曾經受過比這還要更加嚴重的傷,現在的這些對我來說不算什麽。”
路明非感受著自己稍微能動的手臂輕輕點點頭。然後抬頭迎面對上了路麟城的目光。
他剛剛其實已經準備入睡了,但是外面的槍聲太響了,直接就將意識昏沉的他從睡夢中驚醒過來,現在在經過剛剛的一系列事情他已經完全沒有了入睡的想法。
“好。不愧是我兒子。”路麟城盯著路明非點點頭。
然後他輕輕松開喬薇尼的手掌,緩緩走到護士的旁邊,朝對方點點頭,“我來吧。”
護士退後,換成路麟城來幫路明非推動輪椅。
“我帶你去外面轉一轉?”
“聽老爸的。”路明非點點頭,然後看向對面的喬薇尼,
喬薇尼微笑著對他點點頭。
……
喬薇尼靜靜的站在走廊中央看著他們逐漸遠去的背影,輪椅滑動在長長的走廊上,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響,走廊兩側都是窗戶,窗戶的外面是尖銳淒厲的風嘯聲。
看著越走越遠不再回頭的兩人,喬薇尼嘴角的笑容逐漸消失
如果是平時,外面寒風呼嘯的天氣和狀態如此不佳的路明非,她是絕對不會允許對方出去的,
但是現在……
喬薇尼緩緩看向自己的手心的位置,發冷的汗水順著她的指頭縫隙朝下滴落,那是路麟城身上的,她從未見過這個男人某一刻像是現在一般狼狽。
她盯著前方緩緩走向走廊拐角處的身影,
扭身轉向了身後的樓梯口方向,
她站在走廊木地板上,挺立的身姿將身後的光擋住,修長的黑色影子斜撲在台階走廊上,就像烏雲密布下的黑色海洋,讓本就陰暗的空間變得更加壓抑逼仄。沉重得就連空氣也無法從黑暗之中掙脫出來,
喬薇尼對著樓梯深呼一口氣,然後朝著黑暗的方向緩緩邁動腳步。
正坐在三樓走廊上無聊想睡的傅念耳朵忽然一豎,
整個人神情瞬間就愈發頹廢無奈了起來。
“還來?”
他撇著眼珠將視線看向自己旁邊的樓梯口
雖然這裡的走廊兩側到處都是窗戶,但這裡的窗戶外面都是封閉的,窗戶外面有一層不透明的防護罩,在這種緯度異常高的地方,它們能夠有效的保證房子的保暖性。
原本他是打算從窗戶這裡離開的,但是因為這種設計的緣故,讓傅念打消了這一想法,聽著路麟城和路明非的對話,他想著等對方離開之後,自己再悄悄從這裡溜出去,但……
聽著走廊上緩緩傳來的腳步聲,聲音很小很小,但依舊架不住空氣和肢體之間的摩擦聲音,這聲音在傅念的耳朵之中宛如蜜蜂嗡嗡一般清晰……也令龍煩躁。
他只是想安安靜靜的走出去。
相比於路麟城來說,喬薇尼的動作要清晰太多太多,但傅念猜測這可能並不是喬薇尼的技術水平不是那麽專業,而可能是喬薇尼的心思比路麟城更加的細膩,因為對方並沒有遮掩自己的動作,卻很有技巧的遮掩了這其中的小心思。
雖然喬薇尼和路麟城見面之後並沒有說什麽有營養的話,但通過兩人和路明非之間的關系,他們之間是否存在一定的肢體上的默契,並不好說。
越是漂亮的女人就越危險,越是會騙人,越是需要警惕,這是傅念從女人身上用實踐得來的真知。
‘尤其是某彌。’傅念暗暗嘀咕。
在這個過程中,喬薇尼的聲音越來越近,最終腳步停頓在了走廊的最後一個台階上,這個距離下她已經能夠看清三樓走廊的一部分場景。
她並沒有繼續向前,而是停在原地緩緩的坐了下來。
這一刻,等待對方的進入走廊的傅念忽然愣住了。
他聽著肉體和地面緩緩接觸的聲音,眼睛輕輕的眯在了一起,
她是想守在這裡?
同一時間,一股淡淡的殺氣漸漸從傅念的身上散發了出來。
他是不可能和對方在這裡耗時間的,這個尼伯龍根裡面存在了太多的謎團,夏彌還在外面等著他呢,他的時間不是特別的充分。
傅念單手扶著牆壁緩緩從角落的陰影之中站了起來,這個過程悄聲息,甚至就連周圍的空氣都不曾發出一絲晃動的漣漪。如果有人在一旁觀察的話,一定會驚訝的發現,
一同隨著傅念站起身體的不只是他,角落之中的黑色光影仿佛擁有生命一般,隨著傅念站起身的動作一點點的朝著牆壁周圍蔓延,它們宛如快速生長的藤蔓,宛如一隻隻從洞穴深處展開翅膀的黑色蝙蝠。
整個走廊的燈光忽然閃爍了一下。
也是這一瞬間,坐在台階上的喬薇尼背後肌肉猛然朝內一縮,像是有什麽幽冥一般的鬼魂忽然趴在她的身體上一般,喬薇尼的身體本能的朝前一挺,身上的毛孔以極致的速度朝內收縮。
她扭頭朝後看去。
身後空蕩蕩的,光從走廊上方的台階上的垂落在她的手邊,周圍安靜的沒有一絲聲音。除了她的呼吸之外,她甚至能夠聽到窗外正在刮動的淒厲寒風。
但剛剛的感覺卻是那麽的真實,真實到她現在的身體還在輕微的顫抖,明明是在房間內部的走廊,明明地暖的熱氣就正順著地板朝上升騰,
但是那股寒意卻在緩慢而又堅定的朝著她的身體之上蔓延,順著她的脊椎,宛如一條從濕滑的水坑之中爬出來的蛇一般,
緩緩朝上纏繞,吐著猩紅的信子。周圍的風聲變得越來明顯,明顯到喬薇尼甚至都感覺自己在這一刻來到了外面的暴風雪之中。
某一刻,喬薇尼的身體蹭的一下從地上站了起來,
但也是在這一瞬間的功夫,周圍的一切消散殆盡,呼嘯的寒風消失不見了,脊椎後的冰冷不見了,甚至就連身後的燈光也不在閃爍了。
如果此刻的她朝前邁出一步的話,便會發現宛如墨水般的黑色已經遍布在在走廊的每一個角落。
喬薇尼站在最後的一個台階上,望著僅有一步之遙的走廊,眼睛漸漸眯在一起。
它盯著目光可見的圓形燈罩,還算炙亮的光芒從其中照射而來,而自己則是恰好站在走廊光明和樓梯黑暗的交界線之處,既不向前也不後退。
但……喬薇尼的眼睛微微一眯
“呵,原來是你這個燈罩的問題啊,我說從哪裡吹來的冷風,真是的,害我這麽擔心。”喬薇尼盯著光罩縫隙之中時不時出現的晃動,那是從外面灌進來的冷風,她的面容逐漸了然,
“早告訴路麟城要及早維修,就是不聽,非得等出現大問題的時候才能看見。現在好了,差點嚇死老娘。”
喬薇尼一遍吐槽一遍搖頭,然後慢悠悠的朝著扭過身體,一副想要重新坐下的姿勢。
喬薇尼的身體緩緩向下,大腿漸漸和台階平齊。
這個動作很慢,但也很堅定。
大腿角度朝下彎曲,
動作依舊很慢,也盡是破綻。
砰!
喬薇尼重重的坐在了台階上,巨力朝下的動作還讓她鬢角的頭髮猛然晃動了兩下。她扭頭斜看著身後的走廊,嘴角噙著一絲調皮的笑意。
看著身後依舊平靜的走廊,喬薇尼的眼神之中似乎流露出一絲無聊,“原來真的是燈壞了啊,路麟城那家夥膽子也太小了吧。”
喬薇尼無奈的搖搖頭,然後徹底將腦袋轉了過去,
周圍的空氣安靜的沒有聲音, 一如之前的走廊。
喬薇尼輕輕哼著歡快的歌,然後緩緩將注意力放到了自己的手心,
攥緊的拳頭上一層細密的汗珠正順著她的肌膚朝下流動,它們在手臂的下端匯聚成水滴,然後重重的滴落在樓梯之上,一如之前路麟城。
此刻扭過頭來的喬薇尼並沒有哼歌語氣中的那般放松,
反而因為的深邃的黑瞳異常的嚇人,‘最後一下了。’喬薇尼在自己的心底暗暗開口。
猛然間,她那攥緊的手掌赫然張開,修長的手指中間,一面光滑卻被汗水布滿的鏡出現在她的掌心之中。
鏡子直勾勾對著她的身後。
但身後的漆黑卻宛如黑暗一般粘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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