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從渤海郡北上薊縣,林朝此行倒也不是一無所獲。
除了準備說服公孫瓚的說辭之外,林朝也在一路觀察沿途百姓的生活狀況。幸福指數什麽的就不必提了,只看百姓能否吃飽穿暖。
有衣穿,有飯吃,這是生存最低的要求,如今卻是幽州百姓最高的企盼。
有道是兵過如梳, 匪過如篦。
諸侯們要積蓄實力,供養軍隊來保持戰力,繼而爭霸天下。
士族老爺們要擴大財富,享受生活,最好能與當地最大的諸侯達成合作。
而這些最底層的百姓黔首,卻壓根無人關心他們的死活。
或者說, 他們的死活從來不被那些高高在上的大人物們所關心。
州牧這個官職, 如今可以算得上是大漢權利最大的職位。
但‘牧’這個字, 卻頗有講究。
牧,自然是放牧之意。
百姓家牧得是牛羊,那州牧牧得是誰?
還不是這些百姓!
在世家老爺們眼中,他們壓根沒有將百姓看作是與他們同等的生命,而是放牧管束的對象。
若非人丁不夠打仗勞作所需,他們又豈會管百姓的死活?
權力的遊戲很驚險,也很刺激,但卻是最上層那一小撮人才有資格玩的。縱觀數千年的華夏文明史,百姓何曾出現過朝堂之上?
對此,林朝表示無奈,卻也只能承認這是事實。
但這個如今存在的普遍現象,卻不代表它是正確的。
正如後世常有人說,你看別人如何如何……
別人都這麽做,就能代表這是對的?
答案當然是否定的。
只是這條變革之路太過漫長,漫長到根本看不到盡頭,漫長到足以使人絕望。
但……盡管自己這輩子絕對不可能達到那一步,林朝還是願意一步步向前進發。
一代人總有一代人該做的事情, 也有該完成的使命。
有些夢,看似遙不可及, 卻不是放棄的借口。
至於自己死後,有沒有人會承襲自己的遺志,繼續將這條路走下去,林朝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手中再大的權力,也只有自己活著的時候才有用。
至於死後,那便真的管不著了。
這正如在黑夜中奮力前行,不是知道黎明終會到來才繼續走下去,而是只有繼續走下去,才有可能看到黎明日出的那一刻。
雖未必能至,然心向往之。
一路上,林朝每到一處,都會拿出小冊子在上面寫寫畫畫,一直到薊縣,這一行為才算徹底結束。
素來沉默寡言的高順,卻對林監軍這一行為有些好奇。但他明白自己的身份和職責,知道這不是自己該問的東西。
倒是林朝, 在看出了高順的疑惑後,主動將手中的小冊子遞到了他的面前。
一看之下,高順頓時為之震撼!
因為小冊子上記載的,並不是什麽機密事項,而是這一路上每個縣的民生情況。林朝事無巨細,大略將其分為三等,即吃不上,能吃飽,能穿暖。
這些樸實無華的字眼,卻闡明了林朝以後對此地的執政方針。
“監軍,這上面所載……末將不懂。”
既然是林朝主動讓他觀看,高順認為自己可以發出疑問。
聞言,林朝笑道:“公義,你以為玄德公志向為何?”
“這……”高順皺眉道,“末將不敢妄議。”
“你不敢說,那某便替你說了吧。”林朝繼續笑道,“玄德公志在天下,志在匡扶大漢,志在開出一個太平盛世。所以,無論冀州幽州,咱們以後都會拿下來的。”
聽到這裡,高順點了點頭。關於這點,他倒是深信不疑。
林朝目光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異色,繼續開口道:“打天下易,治天下難。今後咱們如果拿下了這些地方,當如何治理?一視同仁,還是區別對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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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末將以為,當一視同仁!”
高順抱拳道,擲地有聲。
徐州新政貫徹的就是這個態度,林朝也一直秉承著這個原則,所以高順的回答沒有半分猶豫。
只可惜,林朝卻搖了搖頭。
“若依公義此言,恐不出一月,民變又起。”
這下高順更加疑惑了,急忙皺眉道:“監軍,末將不明白,一視同仁難道不好?”
“好,一視同仁當然好,只是不切實際。”林朝笑道,“茲好比公義你為一郡太守,恰逢今年旱災將至,若不修渠灌溉,糧食將顆粒無收,你當如何處置?”
“監軍您方才不是說了嗎,末將自當親自帶人修渠以灌溉田地。”
“那某再來問你,帶人修渠,必然要征發徭役。倘若你治下有五縣,徭役又需五千人,你當如何征發?”
“自然是每縣出一千青壯。”
聞言,林朝搖了搖頭,嘴角露出一絲異樣的笑容。
見到林朝臉上的笑容,高順本能覺得哪裡不對,卻又說不上來。
林朝解答道:“一視同仁固然好,但必須建立在每個縣的人口青壯都差不多的水平上。諸如有些縣,或遇災、或遭戰亂,縣中人口可能只有萬人不到,你將此縣與其他縣征發徭役者同等數目,百姓如何肯依?”
“這……”
這個著實涉及到了高順的知識盲區。
他本能認為一視同仁是對的,但林朝所說的問題,他又無法用一視同仁來解決。
林朝笑道:“子曰:因材施教。教書育人當如此,治理政務亦當因地製宜。身為一郡之長,你需要考慮得是治下百姓如何存活,如何生產,而非一定要追求一視同仁。
每個縣的人口不同,所出的青壯數量自然也不應該相同,至於各縣該出多少,自然需要你郡守來調配。而調配的前提,又需要伱掌握各縣的民生情況。”
說到這裡,林朝忽然笑得很開心:“不然,你以為田元皓那家夥只是負責屯田,卻為何把自己曬成了炭筆一般黑?”
林朝可以拿田豐取樂,但高順卻不行。
不過剛才林朝的一番對話,卻讓他真正明白了因地製宜這四個字真正的含義。
“多謝監軍教誨!”
高順極為鄭重的一抱拳道。
林朝擺了擺手道:“公義不必客氣,現在你總該明白某編寫此冊的用意了吧。”
昔年,這個小冊子被林朝記下那些該算計,該招攬,該毒打,甚至是該弄死之人的名字。
如今,它卻成了治理州政的憑據,撫民以生的基石。
“監軍遠見,末將佩服!”
高順再次抱拳道。
眼看薊縣將至,林朝將小冊子收回了懷中,同時繼續開口笑道:“公義,某知你素擅練兵之道,所以便想問一問你。招攬士卒,軍中將士選拔,可有出身要求?”
見林朝發問,高順連忙答道:“回監軍,自然是有的。若條件允許,某還是願意招募良家子為兵。如此,戰力可以得到保障。”
聞言,林朝點了點頭。
高順的想法,倒是跟自己差不多。
於是,林朝又甩出了一個問題:“那為何良家子的戰力比流民高上許多,公義何以教我?”
高順再次沉默了。
練兵他是擅長,但這些原理性的東西,他卻從未想過。
他願意以良家子為兵,只是一種經驗導致的結果。換句話說,高順知道良家子的戰鬥力更強, 卻不知道為什麽會更強。
“末將愚鈍,實在不知緣由。”高順抱拳道,“還請監軍教我。”
林朝並沒有解答高順的疑惑,反而笑著拍了拍高順的肩膀,開口道:“公義,此事不急,你且慢慢想,何時想通了,便來說與某聽即可。”
對於高順其人的能耐,林朝心裡其實有些摸不透。
高順擅長練兵,擅長作戰這是毋庸置疑的。只是他是否具備成為一軍主將的資質,林朝目前還看不清楚。
不過這並不妨礙自己先培養他,其他的日久自明。
且看他高公義,到底有多少天分吧。
好歹高順是值得培養的,不像旁邊瞪著一對大眼睛的龐德……這家夥雖然忠心可嘉,作戰勇猛,但也僅僅如此了,終究不能成為鎮守一方的大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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