涿郡,涿縣。
當蔡邕叩開盧植家門的時候,盧植正在院中教授年方八歲的幼子盧毓蒙學。
要說盧植,那也是老當益壯,在這個平均年齡只有不到四十歲的時代,硬生生四十多歲生子,雖比不得鍾繇七十歲還能提槍上馬,但也算是老來得子,老懷大慰。
辭官歸鄉將近一年多的時間,盧植整個人的精神卻好了很多。久不聞朝堂之事,每日喝喝酒,看看書,有閑暇的時候再釣釣魚,含飴弄孫,倒也自得其樂。
嗯,別人是含飴弄孫,盧植是含飴弄兒……
這麽說其實也不對,他家中年紀最大的孫子,其實比他幼子盧毓還大三四歲。
至於朝堂局勢,天下興衰,盧植已經不想再管,也無力去管了。
累了,毀滅吧!
但今日,卻突然被一個老頭叩開了門扉。
“蔡伯喈?”
盧植看了看來人,眼中頓時露出一絲疑惑, 同時還有些不敢置信,遂皺著眉頭上下打量著蔡邕。
兩人一別十余載, 縱然老友當面, 盧植也不敢貿然相認。
“哈哈哈哈哈!”
蔡邕倒是仰天大笑起來, 笑聲中充滿了快意和興奮。
這世間之事,還有什麽能比老友重逢更讓人高興?
笑完之後, 蔡邕才開口道:“盧子乾,一別多年,莫非你患了眼疾不成, 竟連某也認不出了!”
這老家夥果然是蔡伯喈!
盧植這下肯定了自己的猜測,除了蔡邕和自己師兄鄭玄,沒有人會這麽損自己。
“好你個蔡伯喈,居然還苟活在人世,倒是讓某好生失望啊!”
聞言, 蔡邕差點一口老血噴出來。
感情你盧子乾巴不得我死是吧!
“盧子乾, 你這廝說話不當人子, 老夫不與你一般見識。”
蔡邕氣哼哼的走進院中, 也不用盧植招呼, 徑直找了個位置坐下。
盧植見蔡邕氣急敗壞的模樣,臉上露出了極為燦爛的笑容,扭頭對自己兒子盧毓說道:“毓兒, 還不拜見你蔡伯伯!”
小盧毓倒也聽話,聞言很恭敬的對蔡邕一禮到底,脆生生道:“拜見蔡伯伯!”
“你這小娃娃, 倒是乖巧伶俐,不似汝父一般粗鄙。”
蔡邕看著老友之子, 忍不住伸手摸了摸盧毓的頭, 隨後又解下腰間隨身的玉佩遞了過去。
“君子如玉,汝當好生以浩然正氣溫養之,將來定有光華綻放之日。”
能被隨身攜帶的玉玦,大多是主人的心愛之物, 因此盧毓未敢接過, 只是扭頭看了看自己父親。
盧植笑道:“看為父作甚,你蔡伯伯給你的禮物,還不快收下。”
小盧毓這才敢接過玉玨,又施了一禮道:“多謝蔡伯伯!”
“好, 好,孺子可教也!”
蔡邕樂得眉開眼笑, 大聲誇讚道。
盧植又吩咐道:“毓兒,你且吩咐家仆奉上些茶水,為父有事要與你蔡伯伯相談。”
“唯!”
盧毓乖巧對父親和蔡邕分別行了一禮,這才退下。
“此子聰明伶俐,又一表人才,將來指不定迷倒多少良家女!”蔡邕望著小盧毓的背影,感歎道,“可歎老夫膝下無年歲相仿之女,不然定要……”
蔡邕說到這裡,忽然見盧植一臉得色,頓時恍然驚悟。
可不能再誇了,不然盧子乾這家夥怕是會……林子初那句話怎麽說來著,膨脹到天上去。
因為盧植此刻的神色分明在說,我兒子好那是應該的,你也不看看他是誰的種。
可惡,被他裝到了!
這時候,已經有家仆奉上茶水,盧植嘴上雖然陰損,但總算還是親手給蔡邕倒了一杯茶水。
但蔡邕卻很不滿意,一臉嫌棄的模樣。
“盧子乾,某不遠千裡前來,你就以如此寡淡之物招待故人?某要喝酒!”谷懲
老友重逢日,豈能無酒?
再說某剛給了你兒子一塊玉佩,怎麽也值一壇酒吧!
盧植卻喝了口茶,閉上眼睛回味良久,這才發出一聲滿足的歎息。
前年在京城的時候,盧植見林朝用清水衝泡茶葉,還嗤之以鼻。可隨著時間一長,他自己也習慣了這種喝法,且日久成癮,如今每天不喝上幾口, 總覺少了些什麽。
品完茶之後,盧植才笑道:“常言道, 君子之交淡如水,莫非你蔡伯喈是碌碌小人不成?”
蔡邕:“……”
關於老友互損這種事,盧植除了不是師兄鄭玄的對手外,其他人還從來沒輸過。
蔡邕氣呼呼回擊道:“盧子乾,你如此牙尖嘴利,當年沒被十常侍害死,倒也是值得慶賀之事!”
“笑話,區區幾個閹宦之輩,醃臢之徒,又能奈我何!”盧植大言不慚道,“某一生守身持正,為國盡忠,先後平叛討賊,大小戰不下百余回,卻能榮歸故裡,自有上天庇佑。莫說區區閹宦,就算是董賊又奈我何!”
蔡邕:“……”
行了,我服了,要說狂言妄語,還得是你盧子乾!
要真不怕董卓,你別跑路啊!
兩人又鬥了幾句嘴,盧植才命家仆搬上一壇好酒,兩人對坐而飲。
三五碗下肚後,盧植放下酒碗,面色也變得認真起來,開口問道:“伯喈兄,說說吧,你不在長安當官,來某這裡做什麽?”
“盧子乾,你不是說自己歸居鄉裡,不問世事,居然連天子西遷長安都知道。”
蔡邕搖頭笑道,直接點破了盧植的心思。
“這種事,想不知道都難吧。”盧植也跟著搖頭笑道,“某還聽說,你蔡伯喈如今是斬殺董賊的國之棟梁,天子拜你為三公。說說吧,誅殺董賊背後,到底是誰的手筆?”
蔡邕愕然:“怎麽,就不能某自己謀劃的?”
“你?”
盧植笑得很開心,“伯喈兄,咱們相交數十載,某對你知之甚詳。要說鑽研學問,你自然是個中大家。但要說謀算人心,耍弄詭計,莫怪某說話難聽,你足可堪稱百無一用!”
這……
他盧子乾說得好有道理,某竟無言以對。
無奈,蔡邕隻得直言相告。
盧植聽完後,卻絲毫都不覺得意外。
“果然是子初,也只有他,才能在那種情況下誅殺董賊。”盧植感慨道,“林子初真乃百年不遇之大才也!”
說著,盧植又把目光放到了蔡邕身上,笑道:“伯喈兄此次前來,想必也是受子初所托吧!”
蔡邕這才真的驚了,臉上滿是不可置信道:“你從何得知?”
見老友如此神態,盧植不禁歎了口氣。
蔡伯喈也隻適合鑽研學問了,若是置身官場,早晚被人玩死。
“既然誅殺董賊是子初的手筆,那在此之前,你們便肯定已有交集。眼下討董之戰剛結束不久,你便登門拜訪,要說背後沒有人授意,某是不信的。而授意你之人,也只能是子初。”
聽盧植這麽一說,蔡邕才明白了過來,繼而一臉苦笑。
果然你們這群玩政治的心都髒,而且一個比一個會算計。
“子乾,你既能猜出是子初授意某前來,不知能否猜出某此行的目的?”
“這……”盧植思索片刻後,開口說道,“去歲年末,某曾收到師兄書信一封,言徐州即將重開學宮。伯喈兄此行,想來應該是邀某去徐州學宮開門授徒。”
“那你可猜錯了!”
蔡邕大笑道, 聲音極為快意。
自從碰到盧植後,他就一直吃癟,這下總算扳回了一城。
這下輪到盧植疑惑了:“那到底所謂何事,還請伯喈兄直言相告。”
蔡邕終於找到了報復的機會,遂面色淡然地捋了捋胡須,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樣,吊足了盧植的胃口後,才開口慢悠悠道:
“看在子乾你如此虛心求教的份上,為兄便好心告訴你吧。”
說著,蔡邕伸出手指蘸了蘸酒水,在桌案上寫下了四個打字。
盧植湊近一看,頓時滿臉驚愕。
因為這四個大字,正是——兗州刺史!
7017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