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建學宮本就是文教盛事,如今連掌握財政大權的田豐都沒了反對的理由,眾目睽睽之下,王允自然也不敢明著反對。
可學宮一旦落成,天下讀書人將會如過江之鯽一般,世家地位必然受到威脅,王允又怎麽可能會老老實實奉上新紙這等關鍵之物。
但林朝今日突然襲擊,等於打了他一個措手不及,一時間王允也想不到好的借口來拒絕。
為今之計,只有一個字——拖!
只有拖過眼前的困局,才能想出辦法。
所以面對林朝的問詢,王允便拱手笑道:“長史容稟,先前新紙被甄氏掌握時,倒是在城外修建了大規模的作坊。只是收歸禮部後,甄氏的夥計便自行離開。此後新紙成為州府專用,用度數量倒是不大,老夫為民生計,也就遣散了作坊中服徭役的百姓。
如今長史若要生產足以供應兩萬學子用度的新紙,一時之間,實在是造不出這麽多。”
要新紙可以,但現在產能不足,還請長史耐心等待一段時間。
這番話是典型的拖字訣,而且似王允這等世家眾人說話,向來不會直指問題的核心,而是先標榜自己行事的正義性。
張口仁義道德,閉口國計民生,總之道德高地不能丟。
面對王允的推脫,林朝並沒有生氣,但也沒有就此讓他蒙混過去,而是繼續笑問道:“那便重新召集工匠,開動作坊繼續造紙便是。但不知兩萬學子用度之紙,禮部需要多少時間能夠造出?”
痛快點,先給個期限再說。
“這……”王允面帶難色道,“長史,新紙雖然歸禮部管轄,但製造生產之事,卻得由工部批示執行。具體多長時間能產出紙張幾何,老夫也說不好。”
好家夥,您就是當代踢皮球大師?
林朝心中震驚之余,也感歎於王允的無恥。
不願意生產新紙也就罷了,他甚至不願意拿出個期限來糊弄自己。
一個字,絕!
王允的話音剛落,那邊接到皮球的工部尚書司馬防便站了起來。他知道林朝肯定要向自己發問,便提前準備好了說辭。
“長史,城外作坊本是甄氏私產,如今新紙收歸禮部,但作坊想要收回來,卻得花錢采買,畢竟州府總不能巧取豪奪。只是城外作坊甚多,還得戶部進行估價,如今尚未完成交割,因此老夫也不清楚何事能夠生產新紙。”
王允和司馬防一唱一和,這波直接把皮球踢出了新高度。
簡而言之一句話:你林長史的命令我們不敢不從,但咱們內府五部也各有各的難處,而且這事涉及到多部門協同配合,自然沒這麽快出結果。
他們的這番操作,直接刷新了在場眾人的三觀下限。
內府自創立以來,處理政務講究得就是個雷厲風行,一向以效率為首要。如今在他們手中,卻成了阻撓別人辦事的手段。
而且他們今天能阻撓林朝,明天自然也就能阻撓旁人。
但面對這足以令人抓狂的局面,林朝卻並沒有生氣,甚至臉上依舊掛著笑容。
“既如此,那就請禮部、工部和戶部好好算算,城外作坊到底何時能夠動工,有了結果派人知會某一聲就行。若是還涉及到其他部門,那就也參與進來一起算。”
見林朝沒當場要求他們給出期限,王允和司馬防也長長松了口氣。
既如此,此事便有了繼續拖延的機會。
……
關於開設學宮之事,因新紙未能如期生產,便隻好暫告一段落。林朝宣布散會後,便離開政務堂回到了家中。
只是他離開之後的政務堂,雖然還未到下值的時間,但眾人都已無心公事。
以荀彧為首的元從重臣們,對這個結果自然很是不滿。
難得他林子初肯出來跟世家打擂,卻這麽虎頭蛇尾的結束了?
這不符合林子初的行事風格啊!
而以王允為首的世家官員,自然是心急如焚,想著下值後聚在一起商議一番,看看如何應對林朝這招釜底抽薪之計。
反正學宮是絕對不可能開的,就算真要開,學子的規模也要控制在一千人以內。
物以稀為貴,讀書人多了,他們這些世家就不值錢了。
各懷心思的兩撥人,到了下值的時辰後,便迫不及待魚貫而出,離開了政務堂。
不過兩刻鍾的工夫,以荀彧為首的內府重臣便來到了林府門前。
福叔好像早知道這些人會來拜訪一樣,樂呵呵的給眾人開了門,隨即便將他們引到了書房之中。
而提前半個時辰到家的林朝,卻已經在書房中準備好了火鍋,此時正在調配香料。
見眾人來到,林朝毫不意外的衝眾人微微一笑,隨即作出了個請的手勢,邀請眾人共進美食。
落座之後,林朝又開始給眾人分發碗筷。
聞著鍋中冒出的香氣,忙碌了一上午,饑腸轆轆的眾人也是食指大動,甚至不用林朝招呼,便開始往嘴裡塞東西。
荀彧倒是沒有急著吃喝,而是開口道:“子初,你今日既已出手,為何偏偏在最後時刻沒有問出期限。如此一來,倒是給了那些人拖延的機會。”
“不錯。”荀諶開口附和道,“打蛇不死,反遺其害。子初你突然出手,的確打了那些人一個猝不及防,可若是任由他們拖延下去,便是明年新紙也造不出來,學宮自然也就開不了。”
面對眾人的質疑,林朝卻搖頭一笑道:“諸位,難道你們還看不出來。有這些人在,莫說學宮,就算是其他事情,只要損害了他們的利益,自然也能給你攪黃。
方今之計,唯有先料理了這些人,學宮才能順利開起來。”
此言一出,眾人更加疑惑了。
沮授問道:“既如此,子初你今日為何不乘勝追擊,反而……”
林朝笑著反問道:“難道諸位以為,某今日是借開設學宮為名而借機發難?”
聞言,眾人神情一滯。
難道不是嗎?
林朝端起溫好的酒喝了一口,這才緩緩笑道:“學宮之事,不過是個障眼法而已,給他們找點事乾。此刻那些人應該已經聚到了一起,商議著如何應對此事。
而就在他們苦思冥想之時,某真正的殺招已然不遠。”
此言一出,眾人頓時明白了林朝的意思。
開設如此規模浩大的學宮,怎麽看都是在掘世家的根基,所以那些人必然會當成頭等大事來應對。
而就在他們的視線全部聚焦在學宮上之時,林朝手中的利刃,便能達到出其不意的效果。
田豐皺眉道:“林子初,你所謂的殺招,到底指得是什麽?”
林朝攤手笑道:“昔年常山之時,元皓不是親眼見過麽,又何必再問。”
聞言,田豐臉上的表情頓時變得極為精彩。
作為這群人中資歷最老的人,當年他可是親眼目睹過林朝是如何借黑山黃巾之手,逐一將真定縣中的世家豪族給玩死的。
那種手段……現在回想起來,仍舊使人脊背發涼。
田豐知道,但其他人可不知道,所以他們還是一臉疑惑的望著田豐,好奇是何等手段,居然能讓徐州第一鐵頭娃都露出這種神情。
但田豐卻沒有向眾人解答,而是面色凝重的望著林朝,極為鄭重地問道:“子初,以你一貫的作風,之前肯對這些世家多番忍讓,甚至姑息養奸,此番必然所圖非小。你的目標,應該不止是這些世家吧?”
“這是自然。”
林朝沒有繼續賣關子,而是直接點了點頭,很坦然的承認了。
如今郯縣城中,以王允為首的世家不過二十多家,縱然他們都是天下一等一的門閥,卻也不值得林朝如此布局。
畢竟世家的血,他林某人又不是沒沾染過。
昔年討董前夕,徐州精銳盡出,為防世家作亂,林朝直接族滅了下邳曹氏,殺了個血流成河,死者近千人。
當初內府設立之前,林朝也曾在郯縣殺了個人頭滾滾。
這些人,哪個不是高貴的世家子弟!
此次之所以一直隱忍至今,是因為林朝不僅要鏟除以王允為首的世家,更是要將治下的世家盡數連根拔起。
荀彧震驚道:“子初,你難道要大行株連之事!”
“大肆株連談不上,但總要還百姓一個朗朗乾坤。”林朝搖頭笑道,“方今天下,若一味縱容世家兼並土地,聚攏人口,州府能收上來的賦稅便會越來越少。
當州府無以為繼之時,便到了這些世家入主州政之時。長此以往,勢必愈演愈烈,屆時徐州政事之蜩螗,恐不亞於昔年桓、靈之時。”
林朝這番話,算是將世家的害處剖析了個乾淨,引得眾人連連點頭。
可回過頭來想想,就算是昔年靈帝開西園賣官,也正因為稅收不足。
那些賣官得來的錢財,固然被靈帝用來吃喝玩樂,但靈帝末年的幾場戰爭,以及鎮壓黃巾起義,還不是他自掏腰包。
至於那些抨擊靈帝賣官鬻爵的世家們,人前一副清正君子的行徑,背後卻可勁的兼並土地,吸納人口,又將得來的錢繼續買官,繼續撈錢……
太平盛世,便是我等世家輔佐君王的功勞。
時逢亂世,便是君主妄為忤逆天意,從而導致民不聊生。
端起碗吃飯,放下碗罵娘。道德這玩意,可算是被這些世家玩明白了。
在場的眾人皆不世之才,自然能明白林朝話裡蘊含的深意,當即都放下碗筷,皺眉思索起來。
見狀,林朝卻笑道:“諸位不必過於擔憂,眼前還沒到那一步。再者,眼下該發愁的,應該是那些人才對。咱們且滿飲此杯,坐觀成敗便是。”
事實正如林朝所言,此刻一眾世家的心情,簡直糟糕到了極點。
王允府中,一眾世家中人正坐在一起開會。
只是此處的氣氛,卻與林朝書房中大相徑庭,充斥著一股令人窒息的沉悶。
王允高坐主位,面色陰沉且一言不發,堂下眾人皆愁苦著臉。
可怕的安靜持續了半晌後,王允見眾人還是沉默,便輕咳兩聲,開口道:“諸位,此次開設學宮,便是他林子初的反擊。諸位以為,我等該如何行事?”
學宮對世家的危害,眾人皆心知肚明。
但正如之前的王允一般,現在是林朝佔據了道德的製高點,張口閉口就是教化之道,令所有人都沒了反駁的余地。
當雙方實力差不多的時候,道理這玩意就又被搬上了台面。
司馬防長歎一聲,幽幽道:“林子初此舉甚是毒辣,這等同於是在刨我等的根基啊!”
聞言,王允忍不住冷笑一聲,心道這不是廢話嗎!
他林子初若不這麽做,才令人感到奇怪。
眼下追究緣由已經無用,只能想辦法讓學宮開不成。
可王允將目光下放時,台下眾人依舊沉默不語。
阻止此事?
拿什麽理由阻止?
此時,司馬朗站起來開口道:“王公,此事只能從新紙上下手。學宮之事咱們無法阻止,便只能限制學子的數量。反正眼下新紙在咱們手中,只要少量供給,他林子初縱然有通天之能,也是無用。
此外學宮之中,也要安插咱們的人手,總不能讓這批學子盡數為州府所用。”
聞言,王允不禁點了點頭,他也是這個意思。
削減新紙產量,限制學子數量,然後再在學宮中培植自己的勢力。
廣結朋黨,向來是世家最擅長的手段。
“伯達胸中可以成策?”
王允開口問道。
司馬朗答道:“王公,請容晚輩思索數日,必能妥善應對此事。”
“好, www.uukanshu.net 等你什麽時候想好了對策,便來與老夫詳細商議一番。”
司馬朗點頭應了一聲,剛要坐下之時,卻見王凌站了起來。
“叔父,小侄以為倒是不必如此麻煩!”
王允皺眉道:“此言何意?”
只見王凌自信一笑,隨即便大聲道:“此間難事,始作俑者無非林子初一人而已。我等可施雷霆手段,一舉將林子初誅殺。
如此,此難自解矣!”
此言一出,原本沉默的眾人頓時一驚,繼而開始議論起來。
他居然要暗殺林子初!
但似乎……也不是不行。
解決不了問題,那就解決提出問題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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