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近十月,秋盡草木寒。
郯縣內外的清晨,早已蒙上了一層厚厚白霜。
這些日子倒是極為平靜,雖說戰後重建的工作還在緊鑼密鼓的進行中,但徐州畢竟沒有成為戰場,百姓的日常生活倒是於平常無異。
自主持增添了內府和設立軍機府之後,林朝便又回到了原本的狀態,整天躺在家裡,進行那緊張而又刺激的宅男生活。
不過數日之後,家中卻迎來了兩撥客人。
一撥是班師回郯縣的太史慈和徐盛,二人歸來後,第一時間便回州府複命。不過眼下劉備不在,內府又已經不具備處理軍務方面的權力,所以太史慈隻得前往軍機府複命。
今日當值的正是荀攸、趙雲和關羽,作為武將之首,關羽與太史慈並沒什麽私交,不過還是肯定了他此次出征廣陵的功勞,同時將投降的張超和張邈一同先妥善安置了起來。
具體他們倆會如何處置,還要等劉備回來再說。
至於臧洪這個林朝點名要的人,關羽也無權安置,便讓太史慈抽個時間帶去拜訪林朝,看看給他安排一個樣什麽官職。
於是第二日太史慈便帶著徐盛和臧洪登門拜訪,此行也不僅僅是安排臧洪。當初太史慈領軍出征時,為了調動軍隊,林朝將自己的印綬給了他,如今正好交還。
半載未見,當再次見到林府大門上的牌匾時,太史慈心中還是有些激動的。
“一別數月,不知監軍身體如何。”
太史慈開口笑道,臉上帶著一絲懷念的笑容。
昔日他還是林朝護衛時,每當林朝練習左慈傳授的房中術時,太史慈總是在一旁默默幫他煎著華佗開的藥。
他深知林朝體弱多病,所以林朝每有冒險之舉,太史慈總會第一時間進行規勸。
相比之下,如今擔任林朝護衛的張郃,卻在私交上差了那麽點意思。
徐盛笑道:“監軍乃不世之大才,自然懂得存身之道,將軍不必擔心。”
“非是擔心,只是……”
太史慈笑了笑,沒有繼續說下去。
一旁的臧洪見太史慈如此神情,心中頓時對林朝生出了極大的好奇。
廣陵一戰,他實打實見識到了太史慈的能力,說是生平僅見的猛將也不為過。
可就是這麽一位猛將,卻獨獨對林子初奉若神明一般。
這林子初……究竟是何等人物!
到了府門前,太史慈走上前對家仆抱拳道:“勞煩通傳一聲,門下太史子義前來拜訪。”
家仆自然是認得太史慈的,當即開口笑道:“太史將軍,家主昨日便吩咐下來,若將軍前來,不必通報,直接入內便可,請!”
“多謝。”
太史慈抱拳一笑,招呼徐盛和臧洪一同入內。
此時的林朝,正在院中侍弄花草,修剪枝葉。
與此同時,辛毗也跟在林朝身後,笑看林朝修剪的同時,也時不時和林朝談論著什麽。
林朝素來疲懶,自然不會招惹這些麻煩的東西,所以這些個花花草草,全都是荀采的心愛之物,恰逢這兩日家中雌虎氣還未消,林長史隻得代為照料,也是算一種無聲的討好。
太史慈望見林朝後,急忙快走兩步,對林朝施了個大禮:“參見監軍!”
隨行的徐盛和臧洪也趕緊跟上行禮,只是臧洪近微微低頭,並不像太史慈和徐盛那般把腰彎得極低,同時還用眼角的余光打量了林朝一眼。
嗯,平平無奇。
這是臧洪對林朝的第一印象。
林朝扭頭,看了一眼後卻並沒有選擇過來攙扶,反而繼續侍弄花草,同時口中笑道:“子義回來了,且先去涼亭中入座,某這邊馬上就完事了。左治,你替某招待子義。”
“遵命!”
太史慈和辛毗同時抱拳拱手道。
林朝並沒有因許久未見太史慈而顯得多熱情,太史慈對此也是一副理所當然的姿態。
彼此之間的態度,就好像是家人一般隨意,看得臧洪大為驚訝。
辛毗請家仆奉上茶水,便和太史慈在涼亭中攀談起來,大概就是彼此自我介紹了一番,再來一波商業互吹,隻為拉進關系。
一刻鍾左右的時間,林朝終於忙活忘了,常常舒了一口氣,笑著走了過來。
見四人就要起身,林朝揮手阻止,隨後走向了主位。
“子義,此去廣陵如何?”
林朝喝了口茶,開口問道。
“回監軍,一切正如您之所料,曹孟德果然在……”
雖然太史慈早就寫了一封詳細的軍報,但此時林朝問起,太史慈還是詳細的複述了一遍,沒有任何遺漏。
“嗯,乾得不錯。”林朝聽完,點了點頭道,“雖然讓那戲志才走脫了,但總算守住了廣陵。”
聽到林朝誇獎,太史慈臉上露出明顯的喜色,畢竟這還是他第一次獨自領兵。
笑著,太史慈便開口向林朝介紹起臧洪來:“監軍,這位便是廣陵臧子源。”
聞言,臧洪也站起了再次拱手道:“見過林長史!”
這次林朝就比較正式了,趕緊站起了攙扶道:“不必多禮,我主久聞子源之大名,隻恨不能收為己用。今子源來投,我主聞之必然欣喜!”
“多謝太尉厚愛!”
雖然還沒見到劉備,但見林朝如此姿態,臧洪心中已經有了底氣。
接下來,林朝便宣布了對臧洪的任命——都察院右都禦史。
這個官職品級不高,但也不算低,而且負責對內監察整個都察院,可謂是一個很得罪人的活,交給臧洪這種頭鐵的人再合適不過了。
臧洪顯然不明白這個什麽職務,但林朝也不多做解釋,隻讓他先休息幾日,然後去師兄崔琰那裡報道,到時自然明白。
望著面目雄壯而一身正氣的臧洪,林朝忽然笑了。
全天下有名的鐵頭娃,如今徐州已經收納了大部分。
田豐、崔琰、審配、如今再加上臧洪,組一個四大金剛的團體不成問題。
國有諍臣,其國不亡。
有這種能說話,敢說話,務實求是的人在,永遠是國家機構的退燒貼,冷靜藥,用來警醒當權者再好不過。
如果一個政權聽不進任何反對的意見,甚至連反駁的聲音都不允許出現。
那這個國家,也就走到了盡頭。
這些諍臣的存在,便是最後一道底線。
任命了臧洪之後,林朝又留幾人吃了頓飯,席間太史慈也見到了林朝新任護衛張郃,頓時心中生出了一絲好奇,卻沒有多言。
飯後,林朝又勉勵了太史慈幾句,同時親眼看了看徐盛身上那觸目驚心的傷口,最後等三人離開林府的時候,彷若經歷了一場精神洗禮一般,充滿了鬥志。
太史慈一行人離開後約莫一個時辰,林府便迎來了第二波客人。
不過這次,卻是不速之客。
當蔡邕出現在院中時,林朝本能的感覺到一陣涼意,剛擠出笑容想要上前見禮的時候,卻見蔡邕氣呼呼道:“林子初,你做的好事!”
“蔡公此去廣陵,功高勞苦,為何一回來便如此大的火氣?”
林朝滿臉詫異道,假裝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
蔡邕雖名滿天下,但林朝本來是可以不鳥他的。
只可惜大家關系日漸熟了之後,更兼蔡老頭身上還有一個誅殺董賊的光環,導致林朝只能陪著笑臉。
見林朝打馬虎眼,蔡邕更生氣了,大吼道:“哼,林子初你莫要跟老夫嬉皮笑臉,老夫隻問你,我女兒頭上是怎麽回事?”
蔡邕回到郯縣之後,自然想念半載未見的女兒,更聽說了自己的次女蔡貞姬前來探親的消息,心中更是歡喜。
可等他到達館驛之後,卻見到長女蔡琰頭上鼓著一顆大包,明顯是被硬物砸傷所致,頓時急火攻心,連忙問女兒是怎麽回事。
蔡琰乃堂堂大家閨秀,和別人打架這種事怎麽好說出口,當即連忙推說是自己不小心跌倒磕傷的,蔡貞姬也在旁打圓場。
但蔡邕是何等精明,馬上察覺到了女兒在撒謊。
再三追問下,蔡琰隻得將事情如事稟告。
這下蔡邕徹底怒了!
林子初,老夫在外面為你來回奔走,可你卻致使家中妻妾毆打老夫的愛女……
簡直是喪盡天良!
此番定不與你乾休!
於是,便有了今日蔡邕登門這一幕。並且蔡邕已經打定了主意,若是林朝不認,就找到他老師鄭玄那去,看他如何收場。
至於其他的顧慮,見到愛女被傷後,蔡邕早已顧不上了。
林朝拱著手苦笑道:“蔡公息怒,息怒,此乃誤會一場,還請蔡公容某細細說來。”
“哼,誤會?”
蔡邕冷笑道,眼中寫滿了不信。
“自然是誤會。”
“那你說說是什麽樣的誤會,才能讓你林長史指使家中妻妾圍毆小女。老夫倒要看看你如何狡辯!”
林朝無奈道:“蔡邕,此時非某指使,令愛所受之傷,其實是……”
聽完林朝的解釋,蔡邕本來憤怒的面孔這才稍微平靜了一些。
“如此說來,倒是小女辜負你林長史的一片好意嘍?”
蔡邕冷笑道,聲音中滿是嘲諷之意。
“不敢,不敢,只因某沒有管教好家中妻妾,才致使出現這等誤會,還請蔡公恕罪。”
“這還差不多。”
蔡邕明白了事情的始末,又見林朝連聲賠罪,臉色這才好了一些。
“書呢。”
林朝趕緊從懷中掏出了那本《三字經》遞了過去。
蔡邕翻開裡面的內容後,面色一陣動容,心中徹底相信了林朝的說辭。
此書之貴重,足可為傳世之蒙學經典。
林子初肯將此書贈與昭姬,足可見其的確是一番美意。
如今弄成這個結局,也可謂是陰差陽錯了。
蔡邕看了一會,不動聲色的書揣進了懷中,臉上卻是陰雨轉晴,開口笑道:“既如此,倒是老夫錯怪賢侄你了。”
這突如其來的一聲賢侄,差點騷斷了林朝的腰。
你們這些大儒都這麽無恥的嗎!
變臉比翻書還快啊!
不過好歹是擺平了蔡邕,林朝也懶得跟他計較臉面的問題,便開口問道:“蔡公此去廣陵,不知可有收獲?”
我讓你給我買得熱搜呢?
天可憐見,我林子初心中始終有一個名士的夢啊!
蔡邕表示,許劭那家夥不肯寫得快點,所以我把人帶回來了,新一期的月旦評很快就會有的。
緊接著,蔡邕反而開始質問林朝學宮何時開學。
作為學宮祭酒,這可是他下半輩子的精神寄托。
林長史表示,什麽時候有月旦評,什麽時候學宮就開了,蔡公你也不要著急。
然後蔡邕就覺得跟林朝聊天挺沒意思的,遂拿著《三字經》告辭離開。
可等離開之後,蔡邕又想明白了林朝的意思,遂乘著牛車來到了城外,想看看許劭月旦評的進度。
不同於許劭剛到郯縣時的形單影隻,此時許劭的草廬中,已經聚集了一些品評之士,皆是許劭邀請而來輔助他品評人物的。
蔡邕關心學宮之事,也不拐彎抹角,索性開門見山道:“子將老弟,月旦評可有成文?”
許劭笑著搖了搖頭,隨手拿出了一卷竹簡。
蔡邕抬眼一看,只見上面只有一行字。
天下無寡,林子初!
“子將老弟,你這是何意?”
蔡邕一時間有些摸不著頭腦。
許劭捋著胡須向蔡邕解釋道:“蔡公,這一期月旦評,難度頗為巨大,在下思來想去,也隻完成了首位而已。”
言外之意,林朝便是他這一期月旦評的主角,也是當今之世,他心中的第一名士。
但凡排名,最容易完成的便是開頭和結尾。
人的才能有大小,若是相去甚遠,天下人自是一眼就能看得出來。
只是中間那些能力差不多,功績又不分伯仲的人,卻是難以排序,稍有不慎便會被別人反駁批評。
這就像後世好事者論三國武將排名一樣,要說關羽和邢道榮誰強,大家心中自然有一杆秤。
但要說張飛、趙雲、黃忠、馬超誰更強, 恐怕吵上一天一夜都不會有結果。
蔡邕表示這些我都明白,只是天下無寡這個稱號……
你若公布出去,信不信林子初馬上派人砍死你!
許劭撚著胡須笑道:“寡者,孤獨也。觀他林子初一生行事,皆另辟蹊徑,與世人大相徑庭。在下以為,林子初此人,雖外表謙遜溫和,內心必無比狂傲,甚至視天下人如無物!
其次,林子初曾嚴令不許有節婦,如此稱號,倒也符合他的為人。
再者,林子初此人,素來深恤百姓疾苦,多次撫民以生,使治下蒼生安居樂業,人丁興旺,無有孤寡者遺落於野。是以在下認為,天下無寡之號,倒與其甚為契合。”
蔡邕:……
子將老弟,你說得好有道理,老夫竟無言以對。
但……他林子初還是會砍死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