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以來,刑罰都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
因為它涉及了一個概念,株連!
所謂株連,就是一人犯罪,全家都得死。
這種事情,在數千年的歷史長河中比比皆是,甚至已經成為了一種政治正確。
究其原因,是因為古人重視宗族血緣關系,這就導致個人不能成為個體,反而是一家一姓,才能代表整體的概念。
正如此刻被林朝打為董卓黨羽的曹豹,他從賊是他一個人的事嗎?
壓根不可能!
沒有下邳曹氏在後面支撐,他曹豹又算個什麽東西?
反之亦然,曹豹若有罪行,整個下邳曹氏也絕對脫不開乾系。
因為這中間,還涉及到責任與義務的概念。
倘若一個人出身世家高門,自幼便享受著尋常百姓求而不得的物質資源,教育資源,那他就有為家族效死的責任與義務。
家族成勢,他的地位水漲船高。
家族沒落,他要想盡一切辦法重振門楣。
家族消亡,他也得跟著一起殉死。
你吃家族的,喝家族的,沒有家族的資源,哪來你的今天,所以不要說自己無辜。
你所在的家族,若是剝削百姓才得享榮華富貴,那百姓起義時,誅殺你全家是一點問題都沒有的,因為你從家族那裡得到的一切,都是家族從百姓身上刮下來的。
若你所在的家族,靠著貪墨不法才有的錦衣玉食,那朝廷清算時,夷你三族你也不要喊冤,因為你沒資格!
家天下的時代,所謂的出身,即是助力,也是原罪。
正如之前漢室積弱時,曾屢屢派出宗室女向北邊與匈奴和親一樣。
後世常有人說,用女人換來的和平,是男人的恥辱。
當然,只要是個有血性的男兒,都會認同這句話。
但站在統治者,或是當代百姓的眼中,派出宗室女去和親,才是最適宜的舉措。
身為宗室,自出生以來便錦衣玉食,極盡奢華,享受著人上人的生活。
殊不知,你安享的一切,都是那些依存於漢室之下的百姓供奉上來的。
現在國家有難,該到你挺身而出的時候,你卻說你不想去和親?
這不是欺負老實人嗎!
享受了福利,卻不想承擔責任?
你哪來這麽大的臉!
你不想和親,那些成千上萬的士卒就想去戰場上拚殺?
他們不僅沒有得到朝廷半分優待,反而妻兒老小就活該有此喪親之痛?
天下間沒有這樣的道理,也不該有這樣的道理!
論跡不論心,沒人在乎你想什麽,別人只看你得到了什麽,並由此斷定你該付出什麽!
這,就是這個時代,最樸素的道德價值觀!
至於是對是錯,林朝不想評判。
在他沒能力改變這一點之前,只能選擇順從,同時加以利用。
正如眼前身戴枷鎖的曹豹,周圍一眾徐州世家一般,他們都深刻理解且認同這個道理。
所以,在林朝說出曹氏從賊這句話後,眾人便開始議論紛紛。
從賊是個多大的罪名呢?
說大不大,說小不小,要看你從的是誰!
也要看上位者的處置方式。
這個罪名不比尋常,上位者若覺得你還有價值,為表現大度,往往會哈哈一笑,同時為你遮掩一番,你半點屁事沒有。
但若上位者鐵了心要弄你,最終免不了一個夷三族的下場。
對於這種事情,向來是要麽不做,要麽就做絕,絕不給你翻身的機會。
而在林朝與趙雲口中,曹豹從的是董卓,這個絕對是無法翻身的罪名,更是沒有遮掩的可能。
林朝見眾人只是議論,卻沒有一個人肯率先開口,便又開口問了一遍:
“諸位,從賊者,當如何處置?”
話音落下,眾人便停止了議論,卻又危襟正坐,眼觀鼻,鼻觀心,誰也不肯率先開口答話。
眼下林朝明白著要搞曹家,而大家又與曹氏有些交情。這個時候開口,若主張嚴懲曹氏,一眾世家如何看你?
可若替曹氏辯駁,他林子初不滿意,說不準也會記恨與你。
眾人沉默了片刻,最終都把目光放到了陳登身上。
大家都是被你陳家叫來的,現在出了事,你還想做縮頭烏龜嗎?
陳登心中叫苦不迭,已然悔斷肝腸。
林子初害我,害我啊!
此人看上去溫文爾雅,誰想出手竟如此狠辣,居然想要誅滅曹氏!
自己當初就不該答應他林子初,大不了辭官不做就是。哪像現在,弄得進退失據。
這波失算了啊!
但作為徐州境內第一豪門,又是此次會議的發起者,陳登明白,自己若不做點什麽來挽回局面,以後陳氏很可能會被孤立起來。
想到這裡,陳登深吸一口氣,站起來衝林朝拱手道:“長史,某有一言,懇請長史俯聽。”
林朝一扭頭,見是陳登開口,臉上當即露出了笑容,大聲道:“元龍何必如此客氣,你我乃手足兄弟,有話盡可直說!”
聞言,陳登差點繃不住了。
林子初,你怎可憑空汙人清白!
誰跟你是兄弟,你別亂說好吧!
不過林朝這一開口,徐州世家看向陳登的眼神,頓時就不對勁了。
他林子初居然與陳元龍兄弟相稱,二人之間何時變得如此親近?
怪不得他陳元龍竭力邀請我等前來,原來與林子初早有勾結!
說不準今日之局,就是他與林子初一起布下的。
陳元龍,你陳氏是什麽意思,難道鐵了心要站在劉玄德那邊?
不好,我們中出了一個叛徒!
面對一眾世家質詢的目光,陳登也不敢解釋,生怕越描越黑,隻得硬著頭皮繼續說道:“長史,某以為曹氏非有異心,更沒有從賊,之前之事,不過是一場誤會。還請長史高抬貴手,饒過曹司馬。”
林朝疑惑道:“元龍賢弟,方才子龍將軍已經說得很清楚了,你說曹氏非董賊黨羽,可有憑證?”
不要叫我賢弟,我跟你沒親!
聽到林朝的稱呼,陳登面色一陣抽搐,額頭上也強起了幾道青筋。
你問我有何憑證?
你林子初認定曹豹是董卓黨羽,難道就有憑證了!
想了想,陳登繼續開口道:“昔年黃巾禍起時,曹司馬便募集鄉勇,討賊平亂,乃是難得的漢室忠臣。某敢以身家性命做保,曹氏絕非董賊黨羽!”
為了救曹豹一命,也為了挽回陳氏在徐州世家中的聲譽,陳登也是拚了。
聞言,林朝皺起了眉頭,沉吟片刻後,才開口道:“賢弟做保,某自然是信的。只是……”
說話就怕轉折,隨著林朝再度沉吟了起來,陳登一顆心也吊到了嗓子眼,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林朝,想看他後面怎麽說。
“監軍,萬萬不可聽信陳元龍之言!”
誰料林朝還沒開口,趙雲卻先張嘴了。
“曹氏先是不遵主公鈞命,又公然率家仆抵抗朝廷大軍。試問,他若不是董賊黨羽,為何要如此行徑!”
聽了趙雲的話,林朝又點了點頭,一副優柔寡斷的模樣。
“賢弟,你看曹司馬如此行為,若說他不是董賊黨羽,實在難以服眾啊!”
林朝一臉為難的衝陳登說道。
林子初,你別再叫某賢弟了!
陳登已經快要抓狂,但還得開口反駁趙雲,不然曹氏今日很可能就完蛋了。
不過就在下一刻,他望著裝腔作勢的林朝與趙雲,突然福至心靈,腦中豁然開朗。
“敢問長史,要如何才能證明,曹氏非董賊黨羽?”陳登拱手道。
小夥子,夠上道!
不要企圖跟我狡辯,直接讓我開條件才是正道。
林朝心中大喜,臉上卻歎息道:“唉,某也說不好。畢竟某不過一介凡夫俗子,又如何能看透曹司馬心中所想。就算看透又能如何,須知論跡不論心……”
聞言,眾世家一陣皺眉。
林子初搞什麽鬼,此時為何說出如此莫名其妙之語?
正所謂當局者迷,旁觀者清。但有些時候,卻是反過來的。
作為當事人,曹豹聽著林朝這一番感歎,突然雙目放光,像是明白了什麽一樣。
雖身戴枷鎖,但曹豹還是馬上大聲道:“長史,某方才聽聞,玄德公欲興兵討賊,是也不是?”
“這是自然!”林朝正色道,“玄德公身為漢臣,安能坐視董賊亂政?”
曹豹馬上接口道:“董賊勢大,玄德公此番討賊必然耗費時日,某願獻上錢一千萬,糧五萬石,家仆千名,以為軍資,助玄德公誅殺董賊!
長史以為,如此可能證明我曹氏之清白?”
聞言,林朝心中馬上一激動。
等的就是你這句話!
曹豹這老小子,看上去也挺聰明啊。
於是,林朝故作驚訝道:“曹司馬此言當真!”
“不敢欺瞞長史。”
曹豹連忙重重一點頭道。
林朝聞言,趕忙快步走到曹豹面前,親自為他打開了枷鎖,滿臉笑容道:“實不相瞞,玄德公雖有意討賊,奈何軍中糧草不濟。曹司馬若肯慷慨解囊,助我軍討賊,自然是漢室忠臣,絕非董賊黨羽!”
這一番操作,看得一眾世家愣神不已。
好家夥,感情這林子初是打秋風來了!
連陳登都愣住了。
不怪他們震驚,實在是林朝前倨而後恭,前後反差也太大了!
一聽說曹豹要獻上錢糧, 簡直就像換了個人一般,禮賢下士,算是被他玩明白了。
替曹豹脫去枷鎖後,林朝還緊緊握著曹豹的手,滿臉愧疚道:“曹司馬,先前不知你竟是如此之漢室忠臣,多有得罪之處,還望海涵!”
林朝之厚顏無恥,實在是曹豹生平僅見,此刻得脫枷鎖,他心中五味雜陳,一時之間竟無言以對。
不過,總算撿回了一條命……
“曹司馬,快請隨某入座!”
林朝也不管他心中作何感想,直接拉著曹豹的手大步往前走去,打算親自邀請曹豹入席。
可就在這時,趙雲的聲音再次響了起來,如陰魂不散一般。
“監軍,不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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