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諸多礦民周身流淌著一股詭異的氣息,如同受了什麽刺激般,臉上的表情突然變得癲狂。
蕭塵瞳孔驟然收縮,有點不明白,那張管事為什麽不承認自己的身份,其余礦民又為何因為這簡單的一句話,變得異常激動。
看著這一群明顯不對勁的礦民,周通幾人渾身氣息湧動,都戒備起來。
蕭塵還打算說些什麽,周通伸手拉住了他,搖搖頭,看向那些激動的礦民,順著他們的話,微笑道:“的確,這裡沒有管事。”
聽到周通的話,那些本來有點癲狂的礦民,仿佛被按了暫停鍵,靜靜看了他們幾眼,又重新轉頭各忙各的事情,仿佛當他們不存在一樣。
場上又恢復了詭異的安靜。
“這些人,難道是被什麽邪術影響了心智?”蕭塵看著眼前詭異的一幕,低聲問道。
周通想起原身父親周銘,就是在邪術影響下,整個人變得偏執瘋狂,不由微微點頭,低聲道:“有可能。”
沈蒼面色難看,道:“我們初來乍到,情況不明,先看看再說,這些礦民都是普通人,顯然幕後另有黑手。”
宋琳目光一凝,則是低聲道:
“以前我家裡有個下人兒子出事意外去世了,人受了刺激,平日裡呆呆傻傻,成天不言不語。
不過,一旦有人提及她兒子,就會變得非常癲狂,和現在的這些人的狀態好像有點像。”
周通沉默點頭,這些人的表現,的確讓他想到那些受到刺激的精神時常的人。
不過,這其中還是有些不同的。
這些人的表情、舉動仿佛一個在學一個,像機器人一樣,有著一種神奇的秩序感。
此刻,那些女人有的在搭火,有的在處理野獸,有的在切肉,各忙各的。
她們分工有序,彼此之間不用任何交流,但一切就如同行雲流水,竟然透著一種頗有別樣的美感。
至於那些男人,則席地而坐,坐成一排,如同嗷嗷待哺的羔羊,靜等著食物。
他們不少人都將目光落在周通幾人身上,表情略顯木訥,眼睛在火光照映下,仿佛在發著光。
看著眼前的諸多礦民,周通心中莫名的有點不安,不由低聲提醒道:
“我和被邪術影響的人打過交道,這些人現在看上去還正常,但說不定什麽時候就發瘋了,大家都戒備起來,隨時做好出手的準備。”
蕭塵三人都點了點頭。
“他們受到刺激,肯定是有原因的,人受到刺激突然暴動,要麽源於執念,要麽源於傷痕,兩者有時候是相通的,我們多試探幾句,爭取多了解一些情況,要能引出他們背後的存在,就更好了。”
周通低聲喃喃,目光晦暗。
眼前這些人明顯出了問題,他不是沒有想過直接出手拿下他們,但這樣恐怕會驚動他們背後的妖鬼或者邪道,對方要是聞風而逃,那就不好了。
這就是主動去查案的壞處,往往敵人隱藏在暗處,行事頗受桎梏。
不過,也有可能那幕後黑手已經發現了他們,正在暗處觀察著他們。
想到這裡,周通不由目光向身後的黑暗看去。
風聲呼嘯,吹得遠處一些雜草起伏不定,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周通總感覺裡面隱藏著些什麽,仿佛有一雙眼睛潛伏在雜草從中。
就在這時,周通心中一動,感到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如同跗骨之蛆一樣緊緊粘著,不由轉頭看去。
迎面看到的是張管事發射著幽光的眼睛。
看到周通看了過來,張管事突然咧嘴一笑,露出滿嘴的黃牙,臉上透出一種別樣的意味,用一種讓人很不舒服的目光盯著他,幽幽道:“你太高了,太壯了,這樣不好。”
這時,其余礦民也紛紛將目光投射過來,端詳了一下周通,臉上表情也透著些許莫名的意味,紛紛開口附和。
“你太高了,太壯了。”
“這樣很不好。”
“我們沒人那麽高。”
“我們沒人那麽壯。”
一道道陰森目光投射過來,讓人有點毛骨悚然。
周通感到有點莫名其妙,同時又感覺自己似乎捕捉到了什麽。
還沒等他說話,張管事又將目光轉移開,落在宋琳身上,繼續道:
“你長得太美了,瞧你那臉,長得那麽好看,瞧你的皮膚,那麽細膩,這樣也不好。”
其余礦民再次目光轉移,投射在宋琳身上,眼睛在黑暗中,仿佛在發光,紛紛出聲應和。
“我們沒人那麽白。”
“我們沒人皮膚那麽細膩。”
“我們沒人胸那麽大。”
“這樣很不好。”
張管事將周通幾人打量了一下,又道:“你們的衣服也和我們不一樣,這樣很不好。”
諸多礦民也跟著紛紛出聲,對著周通等人評頭論足。
張管事聲音驟然變得陰冷,陰森森道:“來到我們這裡,就應該守我們的規矩!”
諸多礦民神色也變得癲狂起來,齊聲道:“來我們這裡,就應該守我們的規矩!”
諸多聲音夾雜在一起,嘈嘈切切,讓人感到胸悶之極,心頭莫名的變得煩躁。
周通仔細看去,發現他們每個人如同木偶一般,無論是表情、動作、說話的語氣,都給人一種機械之感。
在一道道陰森目光的逼視下,蕭塵和宋琳以及沈蒼,都感到身上有種涼颼颼的感覺。
在這些礦民身上,他們沒有感受到超凡的氣息,這些人頂多是被邪術影響力,對他們沒有威脅。
可被這麽多人大晚上看著,所有人表情扭曲,仿佛一個模子刻出來的,說著一樣的話,讓他們心裡都是有點發毛。
“規矩?”
周通則是心神一動,問道:“你們的規矩是什麽?”
“說到規矩麽,為了讓你能很好的理解我們的規矩,要不要聽個故事?”張管事表情瞬間變幻,重新變得平和起來,問道。
原本躁動的礦民們,也紛紛坐了下來,那些女人連飯也不做了,紛紛坐下,托著腮幫子,一副要聽專心聽故事的模樣。
恐怕到關鍵的地方了……周通和蕭塵等人對視一眼,旋即都是微微點頭,露出洗耳恭聽之色。
“很好。”
張管事臉上露出微笑,用一種回憶的語氣,說道:
“以前,在這個礦區,有一個小孩,生下來便腿上有殘疾,走路一瘸一拐,同齡的小孩都嘲笑他,奚落他。
沒人和他玩,沒人理會他,他就像一個孤魂野鬼一樣,遊蕩在礦區。
就這還不夠,那些小崽子還故意學他走路,成天欺負你,你絕對想不到,一個個小孩子,也能有很多歹毒的主意。
你說,大家都是人,為什麽要這麽對待他,只因為他生下來就和別人不一樣?
原來不一樣的異類就要受到嘲笑和奚落,他從出生的那一刻起,他就遭受著身體上的不平等,還承受著種種惡毒的事情。”
張管事的表情陰森道:“你們說,這應該嗎?!”
“不應該!”
周通等人還沒說話,那些礦民臉上便是露出義憤填膺之色,大聲回應道。
迎著張管事晦暗的目光,周通從他腳上一掃而過,仔細回想了一下他之前的行動的動作,發現對方沒有什麽異狀,於是微笑道:“不應該。”
周通目光又不著痕跡的從在場諸位礦民腳下掃過,同樣沒有發現什麽。
“張管事說的不是自己,難道有人在借助他的嘴說話。”周通心中暗道。
“很好。”
張管事目光微沉,繼續道:
“後來,那個小男孩長大了,成了個大男孩。
他的父親在一次礦難中人沒了,他也進入了礦區挖礦,為了獲得人們的認可,他要證明自己身體殘疾,但也不必其他人差。
於是他拖著殘疾的身體,每天努力乾活,一點都不敢偷懶。
他的腳被磨破了,手被擦傷了,也從來不叫痛,晚上回去,有時候鞋子都難以脫下來,血肉和鞋底黏在了一起。
他發誓乾的活並不比其他人少,可那些人還是看不起他,而且他拿的工錢也最少,他吃的東西也最差。
他們都說,一個殘廢能幹什麽活,可是,他們明明看到了,明明看到那男孩乾的並不比他們少,他們怎麽能夠信口胡說,視而不見!
然後,男孩發現,有些人在礦洞裡根本什麽都不用乾,可是卻吃著白花花的大米飯,甚至還有肉,還拿著豐厚的工錢,他們都和礦區的管事沾親帶故。
他這才明白了,原來除了身體上的不一樣,他和別人身份也不一樣。
可是,你們說,那小男孩到底做錯了什麽,要遭受這些,這應該嗎?!”
諸多礦民紛紛大聲道:“不應該。”
可是,這個世界本就不平等……周通也跟著附和,“不應該。”
“是啊,不應該,可是這個世界就是這個樣子,小男孩天生殘疾,本就遭受身體上的不平等,他父親早逝,無依無靠,是沒爹的孩子,還是普通礦民的孩子,於是又要遭受身份上的不平等。”
張管事面容扭曲,語氣變得異常激動,他呼的一下站了起來,嘶吼道:“可是憑什麽!這個世界不應該是這個樣子!我就想問一句憑什麽!”
張管事目光中透出癲狂,身軀顫抖,咬牙切齒,厲聲道:“這說明什麽,說明這個世界病了,可是卻沒有人理會,這不應該!我們要糾正它!”
其余礦民表情也變得激動,跟著他大聲高呼,“這個世界病了,我們要糾正它!”
看著眼前狂亂的人群,這些人明明沒什麽實力,可對方的瘋狂神色,卻仿佛一根針狠狠地扎到周通等人心裡,讓他們莫名的感到心底發寒。
張管事微微仰頭,露出憧憬的表情,一臉幸福道:
“生而為人,我們都應該一個樣!乾一樣的活,吃一樣的東西,穿一樣的衣服,我們應該擁有一樣的身體,我們應該一樣高,我們應該同樣健壯。”
最後,張管事話語一頓,語氣分外溫柔,喃喃道:“我們甚至應該擁有一樣的……臉!這樣才算公平,這樣才不會有歧視。”
伴隨著張管事的話語,所有礦民也都露出一臉幸福的表情,跟著低聲喃喃,目光中充滿憧憬,仿佛看到了那樣的世界。
張管事情緒波動極大,上一秒還一臉幸福,下一秒就再次變得癲狂,大力揮動手臂,嘶吼道:
“挖礦,城裡的老爺為什麽不來挖礦?他們應該也來挖礦!
城裡的老爺憑什麽穿綢緞衣服,他應該和我們一樣!
他們出門憑什麽做馬車,我們應該一樣……”
張管事神色瘋狂,雙目通紅,身軀站的筆直,如同宣告新世界來臨的領導者,大聲演講。
他的語言富有激情,有種歇斯底裡的味道,說到後面,聲音都有點嘶啞,有種充血的味道。
那些礦民則仿佛是他虔誠的信徒,神色激動,他每說一句話,那些礦民就跟著振臂高呼,一臉狂熱的跟著嘶吼,仿佛一群野獸一般。
張管事大聲演講著,其余礦民為他搖旗呐喊。
“瘋了,這些人都瘋了。”
宋琳看著眼前癲狂的一幕,目光中透出驚駭:“他們這是中了什麽毒!”
“他們這是中了平等的毒!”
蕭塵沉聲道:“怪不得,剛才我稱呼那張管事為管事時,他們反應那麽大,他們這是想要創造一個絕對平等的世界。”
“這世界哪有什麽絕對的平等,絕對的平等代表這絕對的混亂,一切秩序,都規定了上下,前後,唯有混亂才是極致的平等。”周通沉聲道。
沈蒼莫名的心驚,不由冷笑道:“一群瘋子,每個人生來的身體、地位都不一樣,怎麽可能一樣!”
張管事正好結束了自己的演講,聽到沈蒼的話,他迅速將頭轉了過來,臉上浮現出絲絲詭異的微笑,道:“可以的,只要你想,可以一樣的。”
他目光轉移,落在旁邊一個中年男子身上。
那男子臉上帶著詭異的笑容,默不作聲的將自己的鞋脫了下來,裡面沒有腳,而是白生生的骨茬。
他似乎根本感覺不到疼痛,臉上帶著幸福的微笑,道:
“我個子太高了,和大家不一樣,所以我把腿鋸掉了一截,這樣,就能和大家一樣了。”
另一名男子掀起衣服,露出滿是傷疤的身體,一臉享受的道:
“我太胖了,所以我把身上的肉割掉了一下,能和大家一樣的感覺,真讓人開心。”
諸多礦民如同獻寶一般,紛紛說出自己為了和大家一樣,做出的貼心舉動,一臉幸福的微笑。
張管事則是將目光落在周通等人身上,微笑道:
“來吧,加入我們吧,脫掉你們的衣服,砍掉你的腿,割掉你身上的肉,劃傷你們的臉……”
那數十名礦民也紛紛將期許的目光落在周通等人身上,含笑等待著他們的加入。
“這些家夥恐怕早已經是不人不鬼的東西,動手吧。”周通渾身氣血和血勁湧動,便準備出手。
蕭塵等人也是蓄勢待發。
可是,還沒等他們出手,更恐怖的畫面出現了。
以張管事為首,眾人身上驟然散發出一股濃鬱的血光,臉上的肉如同蠟燭般融化,又飛速重組,短短幾秒鍾之後,他們換上了一個一模一樣的臉孔!
一股血腥味隨之彌漫而出,讓人恨不得將五髒六腑都吐出來。
眼前這駭人聽聞的一幕,不要說蕭塵等人,就連一向心智堅韌的周通,也頭皮發麻,打了個冷戰,心底滲出絲絲寒意。
就在這時,一道沙啞的聲音,在夜風中飄搖而來。
“身似浮萍何為家,
血雨腥風本無涯。
潛牙伏爪等閑事,
人間種遍平等花!”
周通等人循聲看去,不遠處的黑暗中,一名身材矮小的男人,一瘸一拐的走了過來。
伴隨著他的聲音,張管事等人臉上帶著朝聖般的幸福笑容,整個人瞬間仿佛抽幹了所有水分,形容枯槁,如同乾屍。
一朵朵血色的妖異花朵,似乎汲取了他們身體所有的養分,從他們的身體上綻放開來。
那花朵仿佛由血液組成,上面烙印著一張張人臉,在無聲的哀嚎著。
夜風吹來,血色花朵微微晃動,組成了一副詭異的畫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