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臣拜見父皇!”劉詔躬身一拜,恭敬順從。
“回來了!陪朕走走吧。”
蒼老的聲音,在劉詔耳邊響起。
“父皇!”他心情激蕩,心情十分複雜。
數年不見,父皇老了很多很多,讓人無法直視。
文德帝笑了起來,他想伸手拍拍劉詔肩膀,卻突然發現兒子比他高了半個頭。
在文德帝準備放下手那一刻,劉詔突然做了個出人意料的舉動。
他蹲下來,仰望著文德帝,飽含複雜情感,喚了一聲:“父皇!”
文德帝嘴唇微動,眼神複雜。轉眼又笑了起來,這一回他順利拍到劉詔的肩膀,“好樣的,沒丟劉氏皇族的臉。”
“兒臣敢丟命,不敢丟臉。”
“哈哈哈……”
文德帝雙手背在背後,率先走出大殿,沿著三尺寬的小徑,朝著後山走去。
劉詔落後半步,跟在文德帝身邊。
時不時伸出手攙扶一下,在文德帝察覺之前又趕緊松開手。
他很自然的就做了這個舉動。
有時候劉詔想過,他心裡頭是恨的。
恨父皇待他不公,恨父皇的狠心絕情。
然而,當看見父皇頭髮胡子花白,步履遲緩沉重的那一刻,所有的恨意化作虛無。
記憶中身姿挺拔,威嚴天成的父皇,竟然也會有老的一天。
生老病死,即便貴為皇帝也逃不了。
劉詔內心起伏,生出許多感慨。
父子二人都沒說話,沉默地爬山。
宮人和侍衛亦步亦趨地跟在後面。
終於到了山頂。
後山不高,不足以一覽眾山小。只能看見隱於山林間的行宮群殿,穿梭其中的宮人,嬪妃。
行宮外圍,一棟棟的宅院,就是隨行官員,皇室宗親等人的住處。
劉詔放眼看去,在星羅棋布的眾多宅院中,終於找到了他和顧玖住的地方。
位於眾多宅院的中央位置,眾星拱月。
他心頭一驚,眾星拱月?
這是有意為之?還是巧合?
他朝文德帝看去。
文德帝尋了一處石頭準備坐下。
常恩急忙上前,將軟軟的坐墊放在石頭上,“石頭涼,陛下當心身體。”
文德帝揮揮手,示意他退下。
他招手讓劉詔到跟前,“和朕說說西北的事情,如今具體是個什麽情況?魯侯你可有見到?”
“啟稟父皇,西北局勢已定。大都督府決意派兵深入草原深處,趁勢佔領草原。”
“佔領草原?”文德帝琢磨了一下,“李秉明在奏章上提了這麽一句,朕也沒仔細思慮。說說你和李秉明的想法。”
“兒臣和李大人的想法是,將邊關往草原深處推進。”
文德帝緊皺眉頭。
“草原甚大,氣候惡劣,不宜耕種,隻適合逐水而居的放牧生活。逐水而居,也就意味著人口遷徙流動,官府如何管理?大周只有一地一城之官,可沒有隨牧民遷徙的官員。這不利於朝廷管理。”
“父皇所言甚是。這也是歷朝歷代放棄經營草原的根本原因,沒辦法進行人口田畝統計,無法管理。但是草原我們不去經營,敵人就會經營。敵人不僅經營草原,反過來還要狠狠踩我們一腳。”
頓了頓,劉詔繼續說道:“沒了北榮,大周也不經營草原,不出幾十年,草原就會誕生新的民族。什麽西戎東榮,全都是狼子野心,都打算劫掠大周過活。兒臣以為,不能再走歷朝歷代的老路,是不是可以嘗試走一條新路,一條前人沒走過的路。兒臣想著,新路再壞,也不會比前兩年的情況更壞。”
文德帝眺望遠方,皺眉思索,“你們想走什麽樣的新路?”
劉詔說道:“前幾年,得父皇允許,在草原上修建了一批堡壘要塞。依靠這些堡壘要塞,有效阻截了西涼騎兵,並且建立一條行有效的補給線。經略大草原,可以以這些堡壘要塞為中心,統計人口牲畜。”
文德帝問道:“那你有沒有想過,經略草原,所需花費幾何?這筆錢從哪裡來?草原牧民牲畜,能提供多少稅收?堡壘要塞若是被蠻族學去,反過來對付大周,又該如何?”
劉詔顯然早有準備,他沉著道:“兒子仔細考慮過,所需費用主要來自三部分。一是設立定點集市,抽取牲畜交易稅。二是建立釀酒行業,抽取酒水稅收。三是礦產稅收。草原也有礦產資源,值得花費心思去經略。如此過個幾十年,說不定能在草原建一座城池。”
文德帝笑了笑,“想法很好,但也僅僅只是想法。你把你的想法在朝堂上說一說,朕敢說沒有一個朝臣會支持你這麽做。”
“兒臣明白!兒臣不著急,此事需慢慢籌謀。”
文德帝讚許地點點頭,“有想法很好。做事不急不躁,切忌衝動,方能做成大事。”
“兒臣謹記父皇的教誨。”劉詔躬身說道。
文德帝朝常恩看去。
常恩知機,當即帶人遠遠退去。
侍衛將整個山頭圍起來,確保一隻蚊子都飛不進去。
文德帝拍拍身邊的石頭,示意劉詔坐下來。
劉詔選了一個小石頭,坐在下首。
文德帝以閑聊的口吻問道:“同朕說說魯侯!朝廷可有辦法節製他?”
劉詔思慮了片刻,鄭重說道:“魯侯大勢已成,很難節製。若是采取強硬手段,怕是難以避免兵禍。”
文德帝眉頭緊皺,“難道就沒辦法對付他?非要朕將西北割給他嗎?有了西北,進一步他就想擁有整個大周。就算會起兵禍,也要想辦法除掉魯侯這個心腹之患。繼續養著他們裴家父子,終有一天會養虎成患,養出一個亂臣賊子。”
文德帝很著急,他想盡快解決西北軍的問題。
再解決了北榮西涼這兩個外患後,西北軍儼然成了大周的內憂,是最大最嚴重的不穩定因素。
劉詔不疾不徐地說道:“父皇息怒!兒臣的想法,能避免兵禍就盡量避免。兒子有一個不太成熟的想法,或許可用。”
“說來聽聽。”
劉詔用手指蘸水,在石頭上隨意幾筆,勾勒出西北大致的地形。
“可以嘗試驅狼吞虎之策,驅使魯侯親率西北軍朝西進攻。朝廷提供一部分糧草,剩下的糧草,允許西北軍沿途劫掠,以戰養戰。”
劉詔的手指一點點移到西涼位置,“若是西北軍能攻下此地,此地遙遠,派流官治理不太現實。不如大方一點,將此地封給裴家。令裴家世代經略西北以西,大周兵峰堅定往西。而且還可以借此地練兵。將新兵蛋子一批批拉過去,保證軍隊的戰鬥力。與此同時,草原的堡壘要塞將成為大周名副其實的第一道屏障。這是兒子的一個初步想法,父皇意下如何?”
文德帝盯著石頭,久久沉默。
水跡漸乾,逐漸消失。
文德帝的目光卻沒有移開。
長久之後,文德帝長舒一口氣。
“這是你個人的想法?”
劉詔搖頭,“李大人也有相同的想法,這是避免兵禍的不得已舉動。”
文德帝再次問道:“你的想法裡面,顧玖參與了多少?”
劉詔愣在當場。
文德帝哈哈一笑,“你還想瞞過朕,做夢。如此長遠的謀劃,如此大手筆,一看就像是顧玖的行事風格。她喜歡一石數鳥,做一件事總是想方設法照顧多方利益。這個方案,等於是裂土封侯,拿西涼的土地做人情籠絡住裴家和西北軍。
朕猜測,魯侯應該無法拒絕。畢竟對上朝廷大軍,他沒有必勝的把握,同時他又不想失去現有的一切。局面僵持,卻不能永久僵持。西北軍向西推進,簡直是神來之筆。”
劉詔偷偷冒出點汗水。
他是真沒想到,父皇如此犀利,一眼就看穿了這個機會有顧玖的影子。
文德帝說完,又大笑出聲。
笑過之後,他問道:“顧玖有沒有說,推動這個機會,需要多少錢糧,幾年時間?”
劉詔沒有隱瞞,“十年之內,完成這個計劃。所需錢糧,不下千萬兩。”
文德帝蹙眉,“這麽多錢糧,從哪裡來?”
“從北榮,從西涼手中劫掠。”
“她倒是敢想。倒是比朝中許多臣子更有氣魄。那些個文臣,一天天在朕耳邊嘮叨仁義之邦,都是狗屁。”
劉詔笑了起來, “小玖也說,對外敵仁義,就是對大周子民的最大殘忍。”
“這話不錯,應該說給朝臣們聽聽。叫他們也知道何為真正的仁義。”
文德帝心情大好。
他拍著劉詔的肩膀,“這個計劃,朕有生之年,可能見不到實現的一天。解決魯侯,解決裴家,就全靠你了。”
“父皇!”劉詔大驚失色。
文德帝這話,就差明著說,要傳位給他。
文德帝坦然一笑,“朕的身體朕自己清楚,所剩時日不多。大周的江山社稷,交給別人朕不放心。交給你,朕放心。”
劉詔跪拜在地,眼眶泛紅,“兒臣不敢辜負父皇所托,開疆拓土,揚我大周天威,叫寰宇之人都能聽見大周的聲音。”
“好志氣!朕也想去西北以西的地方看看,是不是真的有那麽多國家,那麽多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