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過去,天子不曾下旨廢太子,而是終於要清理戶部積欠。
天子下旨,各有司部門必須配合戶部清理積欠。
凡是在戶部有積欠的人,務必如實將欠款歸還戶部。
別以為到戶部打秋風是不用還的。
首當其衝,便是眾多的皇室宗親。
別管有錢沒錢,皇室宗親,幾乎都從戶部順了不少錢出來。
朝廷的錢嘛,就是大家的錢。
你能打秋風,我為什麽不能。
不借白不借。
大不了打一張借條,反正戶部又不會真的派人追繳欠款。
這麽多年,都是這麽過來的。
於是乎,在各路秋風的打劫下,戶部是越來越窮。不能加稅,就只能找少府化緣。
少府也在叫苦,你戶部一沒錢,就跑來打秋風,真把少府當做戶部的小金庫了嗎?
於是乎,戶部叫窮,少府叫苦,大家都不容易。
天子一拖再拖,這兩年天災頻繁,稅賦減少,朝廷用錢的地方卻沒見減少,反而越來越多。
年年都要為了錢的事情打官司,實在是頭痛。
京官們的俸祿都快發不出來了。
天子一怒之下,乾脆著手清理戶部積欠。
若是能收回所有欠款,戶部今年就能增加八九百萬兩白銀。
這可是一筆巨款。
放著這麽大一筆巨款,沒人不動心。
天子也是俗人,他也動心。
MMP,這些錢朕見都沒見到過,全都進了你們這些王八蛋的口袋裡。
朕現在秋後算帳,吃了朕的全都給朕吐出來,拿了朕的全都給朕還回來。
別管是皇室宗親,還是文武百官,沒人能夠例外。
不還錢?
朕會讓你知道血為什麽那麽紅。大好頭顱不要,朕直接給你砍了。
此事由中書省,戶部主導。
轟轟烈烈的清理積欠運動,就此開始。
原本這事同顧大人沒有關系。
前些年,他一直外放為官。
他就是想找戶部借錢,手也伸不了那麽長。
他也是京城裡,少數不欠戶部錢的官員之一。
顧大人都做好了看戲的準備,沒想到戶部一紙文書,就將顧大人架在了火上烤。
戶部尚書翻了翻文武百官欠錢名冊,咦,發現顧知禮顧大人不在上面。
少有啊!
於是當即發文給京城府尹衙門,要求顧大人配合這次的積欠。
看著文書上,不僅有戶部尚書的簽章,還有中書省大佬的印章,顧大人心知肚明,這次他是逃不掉的。
無奈之下,顧大人只能應命,開始配合戶部從清理積欠。
然而,不知道是不是有人故意找他茬,第一單清理積欠,就是海西伯府。
顧大人當著戶部尚書的面,都罵娘了。
有這麽乾的嗎?
那可是他的親家。
這是要讓他得罪親家的節奏嗎?
戶部尚書冠冕堂皇地說道:“正因為顧大人同海西伯是親家,此事由你上門更合適。你們親家,和和氣氣將積欠問題解決掉,豈不是皆大歡喜。”
顧大人吹胡子瞪眼,“下官可曾有做得不對的地方?還是得罪過您老人家?”
戶部尚書哈哈一笑,“顧大人真會說笑。此前,你我二人並無多少來往,何來得罪一說。本官是信任顧大人,才會委以重任。”
說到底,戶部尚書就是不肯更改決定,非要顧大人找海西伯要錢。
顧大人拂袖離去,他也是有脾氣的人。
他都想好了,消極怠工,過幾天就說此事難辦,他力有不逮,請戶部派遣能吏前往海西伯府清理積欠。
然而,他才消極怠工兩天,就聽到一個膽戰心驚的消息。
金吾衛出動了,少府獄丞也出動了。
這幫儈子手,不光盯著欠錢的文武百官,也盯著戶部的進度。
戶部尚書私下裡提醒顧大人,“任務已經交給你,若是無分毫進帳,本官只能將此事交給少府獄丞處理。屆時還請顧大人上少府,同少府獄丞好好談談。”
顧大人冷汗津津,他可不想招惹少府那幫人。
那些人都是天子近臣,在天子面前隨口說他幾句是非,那他的仕途可就到頭了。
顧大人咬咬牙,表情變得凶狠。
正所謂死道友不死貧道。
海西伯府死,總強過他死。
於是乎,顧大人親自帶上衙役,將海西伯堵在了家門口。
海西伯眉頭微蹙,一臉不悅地看著顧大人,“顧大人是來示威嗎?”
“不敢!本官接上命,負責清理海西伯府歷年積欠。還請伯爺通融,盡快還錢。如此大家面子上都好看。”
海西伯惱怒不已,雙手背在身後,居高臨下,“若是本伯不肯還錢,顧大人意欲如何?”
顧大人眼中閃過狠意,“如果伯爺不肯還錢,那麽就別怪本官不顧念親戚情分。我這幫手下,都是抄家能手。到時候少不得要進伯爵府叨擾一二。”
海西伯大怒,“你敢!”
顧大人拿出公文,“此乃上諭,陛下許我等便宜行事。伯爺真要同陛下對著乾嗎?”
海西伯呵呵冷笑,“顧知禮,本伯真不知道你竟然是頭狼。”
顧大人面無表情,“本官乃是陛下的走狗鷹犬,陛下指東,本官絕不往西。伯爺與其浪費口舌和本官閑扯,不如想想,怎麽湊錢將欠債給還了。否則下次來的人就不是本官,而是金吾衛,還有少府獄丞。”
“少拿金吾衛嚇唬本伯。本伯當年血戰沙場的時候,那幫人還沒斷奶。”
顧大人冷冷一笑,“這話伯爺還是留著和金吾衛說去吧。本官給伯爺一日時間,明日此時,本官來拿錢。若是拿不到錢,本官不介意帶人抄家。我們走!”
顧大人來得乾脆,走得也很乾脆。
海西伯站在家門口,氣得臉色發青。
在他看來,顧知禮根本就是拿著雞毛當令箭。一上來,就怎怎呼呼,半點情面都不講,簡直是欺人太甚。
“伯爺,還要出去嗎?”
“出去作甚。”
海西伯府怒斥下人,甩袖回府,讓帳房準備銀錢。
海西伯府,這些年,一共從戶部借了十多萬兩。
這麽短的時間,伯爵府肯定拿不出這麽多錢。最多也只能湊出兩萬兩。
海西伯府皺眉,“才兩萬兩,哪裡夠。”還不夠零頭。
海西伯夫人惱怒不已,“二郎媳婦人呢?將她叫來。這個禍害,她在家裡禍害一家老小,她老子又來禍害伯爺。實在是可恨。”
海西伯板著臉說道:“這和二郎媳婦有什麽關系,你不要亂來。鬧出事情來,顧知禮說不定會借此機會,讓本伯吃個大虧。”
“他敢!”
海西伯夫人拍著桌子。
她明面上聽從海西伯的話,不去為難顧玥。
等到海西伯出府,她就吩咐心腹,去顧玥的房裡搬東西。
不是要還錢嗎?
顧玥身為海西伯府的兒媳婦,理應出一份力。
當顧玥見到如狼似虎的丫鬟婆子在她房裡翻箱倒櫃,搜羅銀錢,她抄起桌上茶碗就朝離得最近的婆子額頭上砸去。
這還不甘心,她從角落裡翻出擀麵杖開始打人。
“姑奶奶打死你們這幫賤婢,敢搶姑奶奶的錢,真當姑奶奶好欺負嗎?誰再敢動手,家父定要讓你們一個個吃不了兜著走,全都丟入詔獄喂狗。”
顧玥哪裡不知道這幫丫鬟婆子的來意。
戶部清理積欠那麽大的事情,她身在內宅,也有耳聞。
一大早,父親帶著衙役將海西伯堵在了家門口,她也知道了。
她一直防備著,她就知道海西伯夫人沒安好心。
果不其然,海西伯夫人派了人過來搜羅她的錢財。
幸虧她學著顧玖,讓丫鬟準備了擀麵杖,下死力氣地打過去。
她就不信,打不死這幫賤婢。
“打死人啦,打死人啦。”
“二少奶奶也隻敢拿我們下人出氣。我們都是奉命行事,你若是不服,找夫人講理去。”
“我呸!姑奶奶今天將話撂在這裡,誰敢拿我一文錢的銀子,我讓她十倍百倍償還。姑奶奶就不信,我若是弄死你們,夫人莫非還會讓我償命不成。”
丫鬟婆子們面面相覷。
二少奶奶是越來越不講究,也是越來越潑辣了。
任誰處在顧玥的處境上,都沒辦法講究。
這裡的動靜,驚動了歇在隔壁院落的趙二郎。
他拄著拐杖出現在院子裡。
正月裡,趙二郎出門喝酒,被人打了黑棍,腿折了。
他連凶手的模樣都不知道,雖然他可以肯定下黑手的人一定是顧府派出來的。
不僅如此,他被人引誘,到賭坊賭錢。結果輸了五千兩,被扣押在賭坊。
後來是府裡給了錢將他贖出來。
然後沒兩天,他就被人打了黑棍。
這一連串的事情,若說同顧家沒關系,他是絕對不相信的。
他有心找顧府算帳,結果反被父親打了一頓。
本是他理虧,又沒有切實的證據,如何能上顧府找人算帳?
就算是打官司,沒有證據,也休想打贏。
趙二郎心裡頭憋著一口氣,一直憋到今天。
聽聞顧玥大放厥詞,他衝了出來。
他指著顧玥大罵:“賤婦,害了我不夠,還要害伯爵府。我當初是瞎了眼,才會誤以為你是個溫柔賢惠的女子。”
顧玥呵呵冷笑,“我若溫柔賢惠,早就被你給弄死了。趙二郎,你有今天都是咎由自取。你一個斷袖,還妄想娶妻生子,做你的春秋大夢去吧。”
“賤人,今日我非要打殺了你不可。”
趙二郎最恨別人罵他斷袖。
他衝上去,一巴掌朝顧玥臉上甩去。
他腳上有傷,腳步不快。
顧玥順利躲了過去。
趙二郎大怒,“都還愣著做什麽?趕緊將她抓起來。”
下人聽命,四五個上去抓顧玥。
顧玥大叫起來,身邊的丫鬟要幫忙,奈何雙拳難敵死手,總歸還是趙二郎那邊人多。
顧玥雙手被婆子抓得牢牢的,動彈不得。
就連雙腳也有人按著。
她大叫,“賤婢,放開姑奶奶。”
下人們無動於衷。
顧玥的陪嫁丫鬟婆子,全都被壓在地上,無一人能幸免。
趙二郎獰笑,走上前,抬手就是啪啪啪,先給了顧玥幾個大耳光。
顧玥的臉頰,瞬間紅腫起來,嘴角破皮,出了血。
她目光仇恨地盯著趙二郎,“有種你就打死我。”
趙二郎呵呵一笑,“放心,本公子不會打死你。但是本公子會讓你生不如死。來人,搜羅所有銀錢,給母親送過去。”
這回沒人攔著那些丫鬟婆子。
顧玥齜目欲裂,眼睛充血。
那些都是她的錢,她的嫁妝銀子。
她們竟然敢搶她的錢,統統不得好死。
下人們從箱籠裡翻出三四千兩的銀錢。
趙二郎哈哈一笑,“不錯,有這些錢,也能替父親母親分憂。”
趙二郎心滿意足地離去。
自正月以來,憋在心頭的那口氣,終於發泄出來。
下人放開顧玥,顧玥跌坐在地上。
丫鬟葡萄爬到她身邊,“少奶奶,你千萬別想不開啊!”
顧玥冷冷一笑,眼神凶狠,和顧大人十足十的像。
她喃喃自語,又像是在吩咐葡萄,“我要砒霜,許多許多的砒霜。”
葡萄大驚失色,還以為顧玥想要尋短見。
“少奶奶,你可千萬別犯糊塗啊。好死不如賴活著,我們回顧府,找老爺做主。”
顧玥一把抓住葡萄的手臂,眼神像是要吃人,“能不能弄來砒霜?能毒死上百幾百人的砒霜?”
葡萄被嚇住,完全反應不過來。
她渾身顫栗,牙齒打架,手指頭哆哆嗦嗦,“二少奶奶,你,你要……千萬不要啊。這可是殺頭的大罪。”
“大不了同歸於盡,我怕嗎?”
她指著一片狼藉的臥房,指著丟棄一地的衣物被褥,“區區下人,都能如此作踐我,我這個二少奶奶哪有半點體面。在海西伯府,我就是笑話,活生生的笑話。趙二郎,海西伯夫人,他們母子欺人太甚。此仇不報,我誓不為人。”
顧玥是個記仇的人,也是個說得出做得到的人。
當初僅僅只是因為謝氏偏愛顧珊,她就敢放火殺死顧珊。而且事後沒有半點悔意。
由此可見,這個人就是個徹頭徹尾的天生犯罪者。
寧教她負天下人,天下人休想負她。
誰敢負她,她就殺誰。
她有這個決心,也豁得出去。
如果她肯將這股勁用在別的地方,今天就不是這個處境。
只能說,偏執狂要不得,一不小心就成了神經病。
葡萄哪裡敢買砒霜。
藥店也不可能出售大量的砒霜給任何人。
砒霜在這年頭,屬於嚴管物品。就是為了防止有人利用砒霜殺人。
葡萄緊張到手心冒汗,一個勁的勸道:“少奶奶,你先起來喝口水冷靜冷靜。這次的事情一定有辦法解決的,你不要胡思亂想。”
顧玥從地上爬起來,喝了口水。
她的確冷靜下來,然而越是冷靜越是想要殺人。
她說道:“你說的對,砒霜殺人不是個好辦法。我得另想辦法才行。”
“少奶奶,你別想了,奴婢求求你。”
葡萄急得都想撞牆而死。
顧玥突然笑了起來,“葡萄,你放心吧,我不會讓你死。一直以來,都是你陪在我的身邊。我最信任的人就是你,我絕不會讓你陷入危險中。”
“奴婢也不讓少奶奶陷入危險中。”
顧玥笑道:“我不會有危險。”
她咬咬牙,臉頰生痛。
“去,打盆熱水來,給我敷一敷。”
葡萄去打熱水。
顧玥還端坐在椅子上,獰笑一聲。
趙二郎, 好樣的,竟然敢搶她的錢。
此仇不報,她就不是顧玥。
還有海西伯夫人,教子無方,只會一味的叫她忍耐。
她已經忍夠了。
趙二郎只是被打折了腿,哪裡夠。
只有將趙二郎扒皮抽筋,才能消她心頭之恨。
過去顧玥有多愛趙二郎,如今她就有多恨趙二郎。
恨不得生食其肉,喝其血。
此時,趙二郎正在海西伯夫人面前邀功,一邊詆毀顧玥。
他根本不知道,顧玥已經對他起了殺心,要殺他而後快。
惹誰都別惹女人。
尤其是顧玥這種生來瘋狂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