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溫需要一個人,同他一起做決定,分擔責任。
這麽大一口黑鍋,不能他一個人背負。
天下罵名,也不該他一個人承受。
最終,他選擇了凌長治。
他決定將名聲極好的凌家拉下水。
他石溫名聲不好,無論做什麽決定,都有人找出一大堆理由反對攻擊。
更何況是帶著皇帝百官逃跑,放棄京城這樣背棄文化信仰的決定,天下人,一人一口唾沫,就能將他淹死。
凌長治名聲好,現在他拉著凌長治一起做出這個決定。
他倒是要看看,那幫為了反對而反對的家夥還有什麽話說。
不給他面子,難道連凌長治的面子也不給嗎?
就算天下人的唾沫要淹死他,他也要拉一個墊背的。
他的目光,輕飄飄地從燕雲歌臉上掃過。
其實,背黑鍋的人,理應是燕雲歌。
因為是她率先提出棄城逃跑,她理應承擔天下罵名。
可惜啊,她是女子,說話又沒分量。
朝臣不會聽她的,天下人也不會聽她的。
所以,她也就不用背黑鍋。
只需要躲在背後出謀劃策,建言建議!
石溫捋著胡須,“事關重大啊!也不知老夫能不能活到那個時候。”
蕭逸:“……”
呵呵!
又開始扮可憐,博同情。
燕雲歌及時說道:“丞相既然要和凌大人商議要緊事,我看我還是先行離開。”
石溫連連阻攔,“不可,你得留下來。主意是你的,等凌長治到來,你得和他詳細分說。老夫現在混亂得很,亂糟糟的,一點思路都沒有。一會他來了,老夫都不知從何說起。你就留下來吧,一事不煩二主,你就辛苦一下。”
他當然不肯放燕雲歌離去。
這麽大的事情,他得拉更多人下水才行。
越多的人,責任一分擔,他所承受的壓力也就隨之減少。
事後,得到的罵名同樣也會隨之減少。
史書上功過是非,他總歸沒那麽難堪。
燕雲歌雖然不是官場老油子,但對官場心照不宣的手段一清二楚。
她似笑非笑地看著平武侯石溫,“丞相大人難道沒有想過,一兩年之後,當戰事穩定,所有人安頓下來。屆時,再論功過是非,你就是朝廷的大忠臣,當之無愧的天下名臣。”
“不可能!”
石溫很有自知之明,“丟了京城,天下人恐怕要罵死我。”
“京城只是暫時失去。等到明年開春,重新集結軍隊,還是可以將京城搶回來的。失而復得,才更珍貴。”
石溫眼睛一亮。
他問燕雲歌,“丟失了京城,要如何搶回來。對了,你讓我帶著皇帝百官逃跑,該往哪裡跑?跑到什麽時候才是個頭?”
燕雲歌理所當然地說道:“當然是往南邊跑。京畿已經被打爛了,而且沒兵沒將,滿目瘡痍。南邊人多兵多,有一二得力乾將整合南邊的軍隊,遲早能打回京城。
再說了,北邊邊關防線,有朝廷大軍駐扎,烏恆難道不怕嗎?他們也怕啊,怕被截斷了後路。只要有個風吹草動,局勢不利,烏恆很有可能會選擇主動退兵。
屆時,想取京城,猶如探囊取物,丞相攬下這件事,又是大功一件!迎皇帝回京,丞相就是第一功臣!”
“別急著給老夫戴高帽子,這一招對老夫沒用!”
石溫哼哼兩聲,“老夫能不能活到那個時候,也是個問題。說不定,剛剛提出棄城出京,皇帝就下令砍下老夫的人頭。金吾衛一天十二個時辰都在宮裡,老夫也怕啊!”
說起來,
真是心酸。歷朝歷代,哪個丞相有他艱難?
難死了!
燕雲歌揚眉一笑,“丞相放心,皇帝八成可能不會殺你。丞相是皇帝現在唯一能抓住的浮木,殺了你,他就沒了主心骨,怕都怕死了。有丞相在,好歹他還有些安慰。”
石溫被噎住,表情都不正常了。
蕭逸嘴角上翹,很樂意看見自家舅舅吃癟。
尤其是讓舅舅吃癟的人是媳婦雲歌。
他心裡頭是說不出的舒爽。
真的爽啊!
石溫哼了一聲,“陛下沒有你說的那麽弱。”
燕雲歌喝了一口茶。
一口氣說了這麽多,她有點口乾舌燥。
她含笑說道:“陛下的確不弱,做個守成之君綽綽有余。如果是太平年月,他甚至可以做個賢明君王,被後世人稱頌。但是,他很不幸遇到了內憂外患,甚至可以稱之為亂世。
以他的才乾,應付眼下的局面,著實有些為難他。他太著急,太慌亂,信任誰就百分百信任,不喜歡誰就全力打壓。為君之道,他還欠缺不少。
換做太平盛世,朝堂和百姓都有足夠的時間,等待他成長為一個合格的君王。現在,沒有時間等他成長!總之,一切都是天意!若非天意,怎麽會讓所有的事情都集中在一起爆發出來。”
石溫自嘲一笑,“老夫在今年被提拔為丞相,莫非也是天意?天意讓老夫要承受眼下這一切,背負萬世罵名?”
燕雲歌點點頭,“丞相這麽想也沒錯,至少能讓你心頭感到安慰。”
石溫不想和燕雲歌繼續聊下去。
如果說蕭逸是名刀明槍,燕雲歌就是綿裡藏針,一針扎下去生痛。
他很好奇,“老夫聽聞,你以前脾氣很火爆,一言不合就打砸公主府。今日所見,卻和傳聞大相徑庭。說話邏輯清晰,不急不慢,頗有城府。莫非是換了個人?”
燕雲歌呵呵一笑,“人都會長大!我現在長大了,嗓子也治好了,能說話,自然不能再像小時候那樣處事。”
石溫點點頭,“言之有理。人長大了,就是不一樣。”
蕭逸一聽這話,冷哼一聲,“你該將石臘交出來,不殺他也該撤了他的職。”
石溫大怒,“蕭逸,你莫要糾纏不休。老夫一再強調,石臘不在京城,他人在邊關前線。而且,他也是非戰之罪。他若是該死,你更該死!烏恆兵臨城下,真要追責,你就是第一個,絕對跑不了。”
“想殺我來啊,殺我之前先將石臘殺了。一個廢物,你留著做什麽?難道你缺兒子嗎?”
“你放屁!”
石溫惱羞成怒,“燕雲歌,你管管你男人。他和老夫這般態度說話,成何體統!”
燕雲歌喝茶。
“丞相是他的親舅舅,丞相都管不住他,我哪裡管得了他。功過是非,都是朝廷的事情,我一個小女子做不了這麽大的決定。”
石溫氣惱,“天下間,除了你,沒人能管得住蕭逸。你快說說他,讓他閉嘴!老夫頭痛得很,一會凌長治來了,又是一番爭論。你想讓老夫采納你的建議,你就幫老夫這個忙。”
燕雲歌想了想,於是對蕭逸說道:“你閉嘴吧!多長時間沒洗漱了,人都臭了。這還是大冬天,換做夏天,沒人敢近你的身。趁著凌大人沒到,你趕緊下去洗漱,換一身衣衫。就算今日就要上城牆,也該洗洗乾淨。”
蕭逸玩了一把變臉絕技,他笑眯眯地看著燕雲歌,“我聽你的,現在就下去洗漱。你一個人不要緊嗎?他要是欺負你,一會你告訴我,我幫你找回場子。”
“你趕緊滾吧!”石溫簡直要瘋了。
到底誰欺負誰啊?
他才是被挑釁的人,好不好?
燕雲歌本事了得,能文能武,誰能欺負她?
開玩笑嗎。
燕雲歌抿唇一笑,推推蕭逸,“快去吧!”
蕭逸哼哼兩聲,用眼神警告親舅舅石溫,不許欺負雲歌,否則當心他原地爆炸。
石溫仰天翻白眼。
唯有如此, 方能表達他的不屑和輕蔑。
等蕭逸一走,石溫就和燕雲歌嘮叨起來。
“你怎麽受得了他?當初只要你開口,老夫就厚著臉皮進宮請旨,取消你們的婚事。你也就不用嫁給蕭逸那個混小子。”
燕雲歌低頭一笑,“他挺好的,沒有丞相說的那麽不堪。”
石溫瞬間遭受萬噸傷害,“說的也是,在你面前他一向聽話老實。也就是在老夫面前,無法無天。天天寫奏本罵老夫,老夫都忍了他。今日,實在是忍無可忍。他就是鐵了心不肯放過石臘。石臘就算有罪,也是非戰之罪!”
燕雲歌笑眯眯的,“丞相確定石臘是非戰之罪?”
石溫挑眉,“難道你和蕭逸一樣,都認為今天這一切是石臘的責任。”
燕雲歌搖頭笑笑,“當然不全是他的責任,他也沒本事憑借一己之力,將偌大的江山禍害成這般模樣。大魏江山落到今日境地,其實我們每個人都清楚這裡面的原因。
各種事情,各種細節,各種緣由,堆積在一起,瞬間就爆發出來,正好讓我們這些人趕上了。
要說石臘的罪名,他最大的罪,就是成為了壓垮大魏江山的最後一根稻草。雖然只是微末力量,但是對不堪重負的大魏江山來說,微末力量也足以毀天滅地。”
哎……
石溫一聲歎息。
“時也,命也!一切都讓我們趕上了,果然是天意!難道蕭逸不明白這個道理嗎?他肯定是明白的,偏要逮著石臘不放,就是故意和老夫作對。”
“丞相誤會了!他不是有意作對,只是想找個人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