計平小心翼翼問道:“夫人還有錢嗎?”
燕雲歌哭笑不得。
“你們一個二個,怎麽都在擔心本夫人有沒有錢。敢情在你們眼裡,本夫人已經是個窮光蛋。”
計平尷尬一笑,“畢竟花錢的地方這麽多,每天地花銷都是天文數字。大家難免會擔心不安。”
從未見過這麽大手筆花錢的主。
一群沒見識的人,自然嚇壞了。
自古以來,大家奉行的的準則是開源節流,小到一家一戶,大到朝廷皇室,都要節儉過日子。
左手進,右手出,一文錢都存不住哪怎麽行。
瞧瞧城外的工地,一片接著一片。
街面還沒有修完,又開始修房子。
房子沒修完,又開始修書院。
現在又要建道觀……
整個平陽郡府城,就是個大工地。
名副其實的大工地。
開工地修房子是要錢的啊!
更別提修築堤壩,疏通河道碼頭諸如此類的超大工程,花的錢更是海了去。
平陽郡一年的賦稅是有數的,哪有錢去修建那麽多工程。
他身為一縣縣令,真的很擔心有一天郡守府破產,無力支撐數額巨大的債務,然後將債務轉移到縣衙頭上。
縣衙就是個窮衙門,一年到頭的收入,農稅佔據大頭,商稅有一點點。
一旦債務轉移到縣衙,等於要給治下百姓增加賦稅,加倍地增加。
身為一縣父母官,計平當然要為治下百姓著想,也得為自己的官聲著想,可不能成為扒皮三尺的官員,被世人唾罵,連祖宗八代都給罵進去。
燕雲歌嗤笑一聲,“你們就看到花錢,怎麽沒看到掙錢?碼頭上面,來來往往的船隻,不是錢嗎?幾十裡外的關卡,進進出出的車隊,不是錢嗎?
大街上,一家接著一家商鋪開門營業,客商似雲來,不是錢嗎?一船一船的食鹽白糖,從碼頭運走,送往天下各個州府郡縣,不是錢嗎?衙門稅房三天兩頭擴招,你去問問他們每天都在忙些什麽?
當然,做工程很花錢,以前沒有人這麽乾過,自然會害怕擔心,這些本夫人都能理解。但,別忘了本夫人可是從一無所有一步一步走到今天,你們對本夫人是否該多一點信心?其他人辦不成的事情,不等於本夫人也辦不成,記住了嗎?”
計平很是羞愧,起身,躬身一拜,“請夫人恕下官短視之錯,沒能看明白夫人的全盤計劃。”
燕雲歌示意他坐下來說話,別動不動就站起來。
私下裡聊天,不必守著官場那一套。
她說道:“你不是沒有看明白我的全盤計劃,你是立場變了,看待問題的角度也跟著發生了變化。如果你依舊在南北商行做事,你肯定不會有此擔心。
但是,你現在的身份是一縣父母官。你以前只需對本夫人負責,其他人與你無關,所以你可以做到純粹,一眼看透一切。你現在不僅要對本夫人負責,還要對治下的百姓負責。
你看到了百姓生活艱苦,看到了民生多艱難,所以心裡頭會不由自主生出反對大興土木的想法,會去想那麽多錢用來改善民生經濟多好,為什麽要修一些無用的街道和房屋。
黃泥巴路一樣是路,不是非要鋪設青石板才算路。茅草房也是房,不是非要修建磚瓦房才行。省下來的錢,多買點耕牛,種子,多想想如何改善民生。你現在有這些想法,人之常情。”
計平張口結舌,不知該如何接話。
他心裡頭,的確隱約生出類似的想法。
見得多了,人身處的位置改變,想法也跟著改變。
他產生了一些,過去從未有過的想法。
他會去思考一些,過去從未關注過的問題。
他有些不安,有些緊張!
一度以為,自己是不是大逆不道。
竟然反對夫人的決定,這是背主啊!
近段時間,他一直在遭受良心地拷問和譴責。
直到此刻,他放下了內心的包袱。
夫人早已經看透了一切一切,他無需隱瞞,無需忐忑不安。
他終於可以,又一次坦坦蕩蕩面對世人的目光。
他小心翼翼問道:“下官的這些想法,對嗎?”
燕雲歌笑了笑,“對!也不對!你仔細想一想,如果傳統的辦法行得通,為什麽千百年來,民生經濟並沒有得到根本的改變。吃不飽飯依舊吃不飽飯,年年打饑荒,從未改變。
即便是朝廷宣揚的太平盛世年月,你去問問那些鄉民,那些年,又有幾人吃飽飯?所以,發展民生經濟,是不是可以換個路子,想個辦法增加鄉民的收入,讓鄉民有能力抵抗天災人禍。”
計平苦惱,“田畝就那麽多,一畝田的出產是固定的,如何能增加鄉民的收入?下官想不出來,請夫人指教。”
燕雲歌說道:“你去貨運碼頭看看,看看都有些什麽貨物進入平陽郡。別去關心那些高端商品,就盯著那些民生用品看。
有沒有什麽東西,是可以在當地發展,運送到府城販賣,甚至是運送到天下各地販賣。如果你的治下,能有一兩樣拿得出手的土特產,說不定就能給一部分鄉農增加收入。”
計平微蹙眉頭,“誰會稀罕一點土特產?”
燕雲歌抿唇一笑,“生絲是不是好東西?的確是個好東西,對吧。生絲就是江南一地的土特產。那裡的鄉農靠生絲,雖然不能大富大貴,卻也能衣食無憂。這也是為什麽人人都說南方富庶的原因。
一個地方是否富庶,不光是看土地是否肥沃,還要看當普通百姓的生活過得好不好。江左的大米好不好?很好,很多人多稀罕。所以,江左也算是個富庶之地。你現在還在天天看書嗎?”
計平還沉浸在土特產當中,突然被問到是否天天看書,他還愣了下。
他回過神來,忙說道:“啟稟夫人,下官每日筆耕不輟,無論多累總要翻看幾頁書本才能入睡。”
燕雲歌讚許地點點頭,“很好!我看了你親筆書寫的公文,和年初時候相比,進步很大,令人驚歎。因為堅持讀書,你已經逐漸學會了獨立思考,思考一些過去你根本不關注的問題。
在學會獨立思考的同時,你還要開拓思路,開闊眼界。盡信書,不如無書。有時候你得想辦法脫離書本,看一看外面的世界,借鑒一下別人的優點長處。
人,不能固步自封,更不能閉門造車。既然來了府城,就別整日窩在房裡看書,每天抽點時間出去走走看看,或許你會有不一樣得心得體會,對你後面的工作有極大的幫助。”
計平微微躬身,“下官領命。下官一定抽出時間,出門走走看看。”
燕雲歌含笑鼓勵。
她對待計平的態度,和過去完全不同。
過去,她是直接告訴他做什麽,怎麽做。不需要質疑,不需要思考,執行就可以了。
現在,她更多的是去啟發他。讓他自己去思考該怎麽做,為什麽這麽做,有什麽利弊,有什麽效果。
既然將計平提拔到縣令的位置上,她希望他能迅速成長起來,成為一個合格的主官。
浮漂動了。
燕雲歌猛地提起魚竿。
哈哈……
一條兩斤左右的草魚,今天的全魚宴已經有了第一道食材。
放魚餌,繼續釣魚。
計平已經陷入思緒中,專心致志,身無外物。
燕雲歌示意下人,不要打擾他。
蕭逸不知道從哪裡鑽出來,一張小馬扎,直接挨著燕雲歌坐下。
他衝計平那邊努努嘴,問道:“他是什麽情況?呆呆木木的,和上次見面相比,機靈勁半點都沒有。”
燕雲歌笑道:“別胡說!他正在開竅。 ”
蕭逸有點懵逼,“開竅?”
還能這麽開?
沒見識過啊!
今兒瞧個稀罕。
燕雲歌輕聲笑道:“我啟發了一下,沒想到他就像是開竅了一樣,有些走神。”
本想說走火入魔,又覺著用詞不準確。還是說走神吧!
蕭逸嘿嘿一笑,“你手底下這些人,都怪得很。那個韓其宗,這些天忙著四處應酬,拉攏關系,有點官場老油子的趨勢。跟他一夥其他三個縣令,也都差不多。
本公子發現,這些從縣學,府學讀書出來的是書生,處事手段基本上都差不多。反倒是計平,與眾不同。估計那幫人也不樂意和他玩耍,嫌棄他出身不好。”
噓!
燕雲歌瞪了眼蕭逸。
哪有當著人的面,說別人出身不好。
計平只是有些走神,不等於聽不見他們的對話。
蕭逸揚眉一笑,他很想踹計平一腳,將他趕走。
真是個沒眼力見的家夥,還敢當著他的面走神,牛大了!
改明兒找機會收拾他。
計平瞬間打了個哆嗦,猛地回過神來,眼神還有點茫然。
他趕緊起身請罪。
燕雲歌示意他不必緊張,今日就是閑聊放松,甚至邀請他留下來吃全魚宴。
計平自然聽說過全魚宴的大名,饞蟲都跟著躁動起來。
然而……
對上郡守蕭大人似乎要吃人得目光,他趕忙拒絕,堅定拒絕,不容置疑的拒絕。
性命和全魚宴,孰輕孰重,他分得清。
蕭逸樂呵呵,不錯!
是個有眼力見的家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