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守戰當然不會承認自己錯了,誤會了燕雲同的意思。
他越發嚴肅,擺出一張嚴父臉。
他說道:“本王給你兩個月假期,你回一趟幽州。一來,替本王查看幽州各方面情況,另外好生處理家務事,確保你媳婦心向著燕家,而非劉家。
你得給她說清楚,燕家和劉章,一個南魏一個北魏,遲早會有一戰。如何抉擇,她可要想清楚!如果她放不下娘家,乾脆送她去北魏。”
“她肯定向著我,還有我們的孩子。”燕雲同擲地有聲。
燕守戰呵呵冷笑,“我和你母親成親幾十年,你看看你母親,這些年她的心都向著誰?別那麽自以為是。女人心海底針,沒有親自問過,別擅自下結論。”
燕雲同皺著眉頭,“母親不一樣。”
呵呵!
燕守戰眼神輕蔑,“出身雖然不一樣,結果都是殊途同歸。滾回你的營帳收拾行李,本王隻給你兩個月的假期,多一天都不行。”
哦!
燕雲同猶猶豫豫,“那我真的回幽州?”
燕守戰眼一瞪,“還不趕緊滾!莫非你還想蹭飯?”
說什麽蹭,這話難聽。
“眼看快到午時,父王要不就留兒子一起用飯。”
“美得你!本王這裡沒你的飯食。滾滾滾,看見你們幾兄弟,本王就一肚子火氣。”
燕雲同:“……”
嚶嚶嚶!
到底是不是親生的啊?
……
得了假期,燕雲同帶上親兵護衛,一車一車的行李,回幽州。
一路疾馳,正趕上春耕,農人在田地間忙碌。
幽州王燕守戰,他的治下收取的賦稅還算合理,加上有燕雲歌貿易支撐,故而幽州一地的小民日子還算過得去。
除開物質生活貧乏外,吃飯問題基本上還是能解決。
理所當然,治下小民都念著幽州王燕守戰的好。
要是征兵別那麽頻繁,當兵的待遇再更好一些,那就更完美了!
如果永遠不打仗,對小民來說,就是太平盛世。
燕雲同對民生經濟研究不多,一路看下來,也覺著很不錯。
想當初,他帶八千兵馬馳援京城,那才是真的慘烈。
沿途村莊被焚,村民曝屍荒野。
送四妹妹燕雲歌南下,不敢說千裡無人煙,百裡無人煙,無雞鳴,那可是是實實在在的慘像。
也難怪朝廷棄了京畿,棄了北地,直接奔往南方富庶之地建州。
建州多好啊,常年無兵災,無戰事。
水路四通八達,貨運流通,商貿發達,人口稠密。
不像北地,常年征戰,人口銳減,良田變荒地。
只是……
南方靡靡之音,容易腐蝕所有人的鬥志,叫人忘卻仇恨,沉迷於富貴鄉醉生夢死。
現在的皇帝蕭成文,還算上進,很有志氣,一心想要收復北方失土,收復京畿,重建京城。
在他的意志下,北軍重建,一直在外收拾嘍囉山賊練兵。
很快就要南侵佔地盤!
怕就怕,皇帝蕭成文死後,他的繼任者隻願意守成,不願意打仗,更不願意勞心勞力去籌劃北伐。
籌劃戰爭,是一件非常非常辛苦的事情。
每日殫精竭慮,擔驚受怕。
一點點風吹草動,就讓人心驚肉跳。
德宗太寧帝,不就是因為打仗才死的嘛!
要是沒有烏恆,沒有反賊司馬鬥,沒有戰事,德宗太寧帝這會肯定還穩穩地坐在皇位上,抱著后宮三千佳麗,屁事都沒有。
打仗減壽啊!
不光是武將減壽,文官和皇帝也會跟著減壽。
所以……
通常情況下,
如果皇帝想要苟著,朝臣多半都是溫和派,能不打仗就不打仗。只有個別人是主戰派。
這些個別主戰派,在皇帝選擇苟著的年月,通常都沒什麽好下場。
就算打了勝仗,基本上也不會有好結果。
一句勞民傷財,縱容手下將士濫殺無辜,就能讓主戰的統兵大將下詔獄。
這就意味著……
眼下,皇帝蕭成文主政,是南魏朝廷主戰派最好的時代,可以盡情地發揮自己的才華。
比如凌長治。
別看他長得斯斯文文,風流瀟灑,其實凌長治是個實打實的主戰派。
只不過,他比較含蓄。
不像平武侯石溫,蕭逸他們赤果果地將自己的主戰思想暴露出來,被人評價一句性情殘暴。
……
很多想法在燕雲同的腦中一閃而過。
天下局勢,短短三四年內,竟然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比過去三十年的變化還要大。
北地,三年時間,就換了三任皇帝。
三個皇帝,個個不同姓,這可不是什麽好兆頭沈。
說不準什麽時候,就會換上第四任皇帝。
也不知第四位皇帝,究竟是姓司馬,姓蕭,還是姓劉?
亦或是別的什麽姓。
很亂啊!
還不如南魏朝廷,穩穩定定,穩步前進。
北地再這麽亂下去,說不定有一天,皇帝蕭成文如果活得夠久的話,或許真能北伐成功,殺入京畿,收回失土。
謀士見他緊蹙眉頭,於是出言開解,“前方就是府城,即將回到王府,世子是在憂心嗎?莫非是擔心大公子亂權?”
燕雲同嗤笑一聲,“燕雲權要是真有本事亂權,也不會放棄軍武,做個文官。父王的心腹牢牢把持著關鍵位置,陳家也完了,燕雲權想亂權也沒機會。”
“世子言之有理!老夫可否問一聲,世子為了何事憂心忡忡?”
“我啊,我眼力不足,看不透北地局勢究竟會如何發展。劉章要是坐不穩皇位,會如何?如果他坐穩了皇位,又該如何?”
“世子還是盼著劉章坐不穩皇位,好一些。如此,我們幽州兵馬才有騰挪的余地,誰都要忌憚三分。若是劉章坐穩了皇位,遲早有一戰。劉章以傾國之力對付幽州,勝負難料啊!”
燕雲同哈哈一笑,“先生不如直說,劉章以傾國之力攻打,幽州必敗。”
謀士尷尬一笑,“也不盡然!如果平武侯石溫,以及平陽郡郡守雲歌夫人肯出兵牽製北魏兵馬,幽州未必不能脫困。”
燕雲同搖頭笑笑,對於謀士安慰性質的話,不置可否。
真要是傾國之力攻打一個地方諸侯,不敗亡,難道還能勝嗎?
劉章不是無能之輩,那可是公認的頂尖武將。
涼州兵馬的戰力,更是公認的天下兵馬第一。
想想看吧,真要打起來,幽州兵馬注定節節敗退。
“本世子自然是盼著劉章坐不穩皇位!”
如此,北地繼續亂下去,幽州就可以學南地,穩步發展,積攢力量。
順利進城,在城內緩慢前行,順便看看市井百態。
走了快一個時辰,終於到達王府。
王府早就得到消息,知道他今日歸來,開中門迎接。
燕雲同下馬,見到熟悉的面孔,立馬露出最為燦爛的笑容。
夫妻分別許久,上一次碰面還是半年前,就停留了三五天。
“夫君平安歸來,可喜可賀!”
“夫人辛苦了!”
洗漱安頓下來,剛吃了點東西填了填肚子,各方管事就找了過來,匯報王府內外大小事情。
燕雲同身為世子,幽州王燕守戰欽定的繼承人,燕家下一任家主,即便家族事情極為繁瑣,他還是耐心傾聽,做到心中有數。
直到傍晚,燕雲權從衙門回來,兄弟二人終於見了面。
燕雲同從上到下打量他,“大哥好氣色!”
這是真話。
燕雲權氣色的確很好,脫離軍武,回歸文官,讓他內心極為滿足且充實。
充實的日子,總歸是令人愉悅。
每日妻兒相伴, 除了一點惱人的家務事外,生活基本稱得上美滿,氣色自然極好。
當初在軍營的時候,燕雲權每日都苦著一張臉,不得歡顏。
那時候,他是真的高興不起來。
每天醒來,面對手下將士,只有無窮的壓力,絲毫沒有征戰天下的熱血。
“看來大哥脫離軍武是對的。大哥的好氣色,令人羨慕啊!”
燕雲權哈哈一笑,“二弟難得回來一趟,今晚我們兄弟喝兩杯。這一次,不知你能待幾天?”
燕雲同笑道:“今晚不醉不歸。父王給了我兩個月假期,扣掉路上耽誤的時間,少說能停留一個月時間。”
“那就好!眼下沒有戰事,在家裡多住幾天,我們也能親近親近。”
老傳統,兄弟二人上房頂喝酒。
看著星光,夜空,喝著小酒,唱著小曲,別有一番滋味。
“這天空,沒有邊關的天空廣袤。”燕雲同略有嫌棄。
“雖說沒有邊關的天空廣袤,卻不用整日吃沙子。”
燕雲同聞言,哈哈一笑,“看來大哥對邊關苦日子,頗有怨念。”
燕雲權大方承認,“在邊關幾年,是我這輩子過得最辛苦的幾年。每天,腦袋都是別在褲腰帶上。明知道自己身為燕家長子,不可能遇到多少危險。就算有威脅,也會有親兵保護。可是心裡頭還是會緊張害怕。”
“所以你脫離軍武是對的,你不合適吃帶兵打仗這碗飯。”
“所以我輸給了你,輸得心服口服!”
說完,燕雲權自嘲一笑。
所有的不甘心,不服氣,此時此刻全都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