廢帝蕭焱,又稱蕭立人,終究還是在人群中認出了蕭旬。
因為,對方長著一張蕭家人的臉。
從五官臉型,就看得出蕭家人的影子。
他沒湊上去,只是靜靜觀察。
蕭步不知道從哪裡鑽出來,一臉興奮的樣子。
“怎麽樣,還習慣這樣的場合嗎?”
蕭立人點點頭,“不錯!怪熱鬧的。”
“就是要人多,熱鬧,鋪子的人氣才會旺起來。你知不知道,參加我這個詩會,他們不用出一文錢。但是,他們今晚作的詩詞文章我有權集結成冊出版,文集賣了錢全都是我的。”
蕭立人很好奇,“文集很好賣嗎?很值錢嗎?我聽了聽他們的文章詩詞,只能算是平平。”
蕭步偷偷一笑,“這個你就不懂了吧。文集不是賣給外面的人,而是賣給在場的每一個人。
打個比方,你在詩會上作的文章出版發行,你要不要買一本來瞧瞧?
買一本還不夠,至少得賣七八本,十幾本,給家人寄回去,給親朋好友發一發。是不是這個理?”
蕭立人恍然大悟,“難怪你的生意做得風生水起,詩會文會賠錢也要做。”
蕭步謙虛道:“不值一提,不值一提。我今兒真是高興啊!”
蕭立人不懂他的高興點在哪裡,很疑惑。
蕭步故作深沉,“我今兒聽到一個大八卦,真的很解渴,所以很高興。都是和你無關的事情,你就不用打聽了。”
蕭立人點點頭,果然沒有打聽。
他和對方說道:“蕭旬似乎很受歡迎。”
“我這鋪子一開,他人就來了,自來熟,攀關系。雖然我不喜歡他,可他也沒做什麽壞事,所以我就沒攔著他參加詩會文會。”
“你為什麽不喜歡他?”
“他和咱們不是一條道上的人。雖然都姓蕭,但很明顯,我和你,我們才是一路人,也是至親。他,最多算是同族。說不定什麽時候他就在你背後捅一刀。”
“那你還接待他。”
“都說了,他沒做什麽壞事,我也不好做惡人,壞了名聲。但是,防人之心不可無,能不和他接觸就別和他接觸。”
“他過來了!”
蕭立人盯著蕭旬,瞧著對方衝他們走過來。
蕭步率先站起來,幾步上前迎接,“今兒可有大作?”
蕭旬笑笑,謙虛道:“偶得兩首詩詞,只能算是平平。這位仁兄是……”
“和你一樣,也是識字班教書。不過他教書的地方比起你差遠了。你畢竟是老人,人家羨慕你能在京城教書。”
蕭旬擺擺手,“不值一提,不值一提。拿著一樣的薪水,卻要承當高昂的物價,在京城教書還真不如在下面的鄉鎮。”
“你已經買了房,說什麽物價高昂。走,我帶你過去認識幾個新來的,都是從南邊過來的讀書人……”
蕭步巧妙地帶著蕭旬離開。
始終沒讓蕭旬接觸到廢帝。
蕭立人松了一口氣,他還真擔心蕭旬走過來問東問西,打聽他的身份。
他如今最怕的一件事,就是有人打聽他的過去。
每每遇到打聽他過去身份的人,他都是避而遠之。
亡國之君的身份,始終是他需要逃避的一件事。
或許……
有一天,他成長了,成熟了,他不再逃避。
但是現在,他怕。
他不希望任何陌生人知道他過往身份。
對他來說,這很煎熬。
終究不喜歡太過熱鬧的場面,他提前離場。
沒想到,有人已經在鋪子外面等著他。
嘉寧縣主打開馬車車門,“上來吧!回來了也不知道來看望我,
還得我來接你。今晚你就別回那小房子,就住我那。我和蕭步已經打過招呼。”蕭立人點點頭,沉默地上了馬車。
月上柳梢頭,京城依舊熱鬧繁華,人聲鼎沸。
附近的夜市,更是堪比過年廟會,人山人海,人擠人。
“第一次知道,京城的夜晚竟然比白天還要熱鬧些。”
嘉寧縣主看著外面的燈火璀璨,說道:“京城沒有宵禁,夜市可以從傍晚一直賣到天明趕早市。
你瞧那些酒樓,都是全天營業。一天十二個時辰,隨時去都有的吃。
城門外,也有夜市,比城裡的夜市規模更大更熱鬧,聽說最近城外來一批胡姬,跳舞可好看了。
要不明兒我們出城住一晚,去看胡姬跳舞。”
“胡姬?”蕭立人很好奇。
“對啊!是從西域來的。西邊在通商,好多好多的胡人從西過來謀生。他們都說,將來京城會有更多的胡姬胡人,還有從海外來的人,一個個都長得奇形怪狀,和我們大不同。”
蕭立人神情恍惚,片刻之後,他猛地說道:“那就明日一早去看胡姬。”
嘉寧縣主捂嘴輕笑,“大早上人家還在睡覺了,哪有胡姬可看。要等到下午,我們先吃了東西,再慢慢出城。我派人提前訂一家小院子,住一晚。”
蕭立人連連點頭,“我還沒見過胡姬。”
“胡姬啊,長得又奇怪,又好看。”
蕭立人想象不出來,奇怪又好看是什麽模樣。
反正,他對胡姬的好奇心直線上升。
嘉寧縣主又提醒他:“明兒要去給外祖父外祖母請安。成陽姑祖母也到了京城,改明兒也要去請個安。弟弟,要不你也去參加科舉吧。仲表叔都參加了科舉。”
蕭立人緩緩搖頭,“仲表叔家世清白,自然可以去參加科舉。我乃是亡國之君,如何能參加科舉。”
“可是,朝廷的規矩是,只要是良民身份,都可以參加科舉。你如今就是良民身份……”
“縱然是良民,可是當我報名參加科舉那一刻,我的亡國之君身份就不再是秘密,滿朝堂全都知道了。你讓我出仕,我這樣的身份又如何能在官場立足。怕是,做任何一個決定,都有人調查,都有人懷疑,以為我要顛覆朝廷。”
嘉寧縣主眼圈一紅,不再勸解。
只是心裡頭替弟弟感到心疼。
蕭立人卻很想得開,“對我來說,教書就是最好的出路。沒有人關心我的過往,我是學生口中的蕭先生,蕭先生就是我。”
嘉寧縣主望著他,“不委屈嗎?”
蕭立人搖搖頭,“比起大部分人,我很幸運。比起在建州城的日子,現在的日子好了一百倍。
至少,我可以自由行走,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只要不出京畿,基本上我的起居飲食,言行舉止,沒有任何人干涉。這對我來說,就是最好的,也是最適合的。”
“明天見了外祖父外祖母,你就和他們這麽說,讓他們安心。”
“好!”
姐弟二人,始終都沒有提起母親燕雲琪。
嘉寧是怕刺激到弟弟。
蕭立人則是主動忽略。
至於燕雲琪本人,她想見兒子,又怕見到兒子。
或許,她只能遠遠的看一眼,聊以安慰。
……
一大早,皇太后蕭氏就叮囑下人準備酒席。
當年,她在建州城住了好幾年,她知道外孫蕭焱的口味。
所以,今兒廚房置辦了一桌正宗的建州菜,全是蕭焱喜歡吃的。
姐弟二人登門請安,沒想到外祖父也在外祖母這裡,更令人意外的是陛下也在。
燕雲歌含笑看著兄妹二人,“坐下說話,不用如此拘束。朕今兒過來,就是隨意看看,一會就走。”
姐弟二人都偷偷松了一口氣,端坐在椅子上,規規矩矩。
蕭氏嗔怪道:“你把人都給嚇壞了!”
燕雲歌哈哈一笑,“母親現在是有了孫孫,就不要閨女嗎?”
蕭氏忙說道:“不一樣!”
燕雲歌只是調侃一下,無奈旁人總會緊張,連家人也不例外。
她乾脆收起開玩笑的心思。
“蕭立人,這是你自己改的名字,不錯,有想法!”
“陛下謬讚。”
“在鄉下教書,還適應嗎?鄉下條件艱苦,要是受不了,一年之後可以申請調離。”
“鄉下雖艱苦,但勝在清靜。我能適應,並願意一直在鄉下教書。”
“如此甚好!”
燕守戰忍不住插嘴一句,“老夫早就說過,這小子能吃苦,有韌勁。比蕭旬那小子強了不止一點半點。”
蕭立人聽見蕭旬的名字,立馬豎起了耳朵,想多聽一點八卦。
可惜啊,就這麽一句,後面再也沒有誰提起蕭旬。
燕雲歌笑道:“朕對於能吃苦,能做事的年輕人總是偏愛一些。蕭立人,你有什麽困難,趁著這個機會,不妨提出來。或許朕能替你解決。”
蕭立人有點緊張。
他想了想,小聲說道:“官府能否多提供一些筆墨紙硯,以及書冊。現有的書籍,太過淺顯。”
“那你有沒有想過,你的學生看得懂深奧複雜的書籍嗎?”
蕭立人小心翼翼,“啟稟陛下,草民教學中,發現一二好苗子。只是苦於條件有限,進展不大。
草民想著,若是多給他們一些書籍,多一些筆墨紙硯供他們抄寫書籍,或許又能替朝廷培養幾個寒門士子。”
燕雲歌回復他:“既然是好苗子,你就走程序報給學政。朕雖然可以直接下令滿足你的需求,但朕不想破壞規矩,讓下面的官員難做。
所以,你走程序,該滿足的一定會滿足,只不過你要耐心一點,多等一段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