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三更……

仿佛具有超能感應一般，蕭逸從夢中驚醒，衝出營帳，望著城牆方向。

他正疑惑自己此刻的狀態，就有親兵跑來。

“聖人，好消息，天大的好消息。”

“好消息從何而來?”

“啟稟聖人，東平王還活著，活著！”

親兵咧嘴大笑。

蕭逸也在咧嘴大笑，這的確是好消息，天大的好消息。

他直接衝了出去。

大哥還活著嗎?

當真還活著嗎?

吊籃陸續從城牆上下來，吊籃裡面的人直接由大周兵馬接走，放在擔架上一抬，直接奔向大營。

近了！近了！

蕭逸終於靠近了擔架。

“大哥?”

擔架上的人看上去很陌生。

火把照耀下，一切都顯得很朦朧。

仔細瞧瞧，那的確是他的大哥蕭過。

“大哥，你還活著！太好了！”

蕭過虛弱地撩起眼皮，又試圖抬手。

但是他太虛弱，僅僅只是動一動手指頭，仿佛就已經用光了他全身的力氣。

負責運送人口出城的人，說道:“聖人不要急，等大夫看診後，王爺的身體一定會很快好起來。”

“對對對，快抬入營帳請大夫看診。”

他來不及詢問情況，陸續還有幾抬擔架，全都是他的親人。

每個人看上去都很嚴重，若非還有一口氣，會讓人誤以為擔架上的都是屍體。

他沒有跟著去營帳，他要問清楚情況。

下屬很惶恐，神情戰戰兢兢，似乎是不堪壓力。

關鍵時刻，還是太上皇燕守戰站了出來。

“有什麽問題直接問老夫，老夫可以為你解惑。你就不要去為難下面的人，為了將東平王一家子救出來，他們死了好些人。無論如何，你也不能苛責他們。”

蕭逸抹了一把臉，“太上皇說得對，我不該苛責他們。我大哥他們的情況……”

“想要從石溫眼皮子底下逃命，哪有那麽容易啊！不真死一場，你以為能騙過金吾衛嗎?”

“難道……”

“他們都吃了假死藥，不這麽做騙不過那幫金吾衛。但，假死藥也是毒藥，是毒藥就對身體有傷害。哎！藥性太強，加上金吾衛在城中大肆搜捕，他們缺醫少藥，身體虛弱的人終究都沒熬過來。”

原來如此！

原來如此！

蕭逸咬牙切齒，“是我害了他們。”

“不關你的事。原本他們還要晚幾天才有機會出城，但，每個人情況都很嚴重，再不及時救治，怕是一個都活不下來，只能冒險今日出城。謝天謝地，大家運氣還不錯，終於順利歸來。”

蕭逸突然躬身一拜，對燕守戰行了個大禮。

燕守戰坦然受之，他受得起蕭逸的大禮。

“免禮！我們翁婿之間不用如此客氣。”

燕守戰受了禮，才說這番話。

蕭逸終於露出了笑容，再次一拜，“太上皇救下我大哥，等於是救了我。多行幾個禮是應該的。”

燕守戰哈哈一笑，拍著對方的肩膀，“所以說，冥冥之中自有注定。你瞧，昨日灑了黑狗血，公雞血，今日就有好消息。可見，黑狗血和公雞血的確能驅除霉運，克制陰邪，帶好好運。老夫是過來人，你以後不要那麽固執。聽老夫的話，城破之日，進城之前，你一定要在身上灑一點黑狗血，以防萬一。”

此時此刻，蕭逸完全沒有吐槽的心思。

反而很信服。

無論是巧合也好，還是黑狗血公雞血起了作用也好，總而言之他很信服。

從“某種力量”中獲取了好運，至少短時間內都不會排斥拒絕。

他點點頭，“太上皇放心，進城之前，我一定會做好準備。”

哈哈哈……

孺子可教。

沒有枉費他一番大力氣，將蕭過一家救出來。

哎……

就是不知道寶貝閨女燕雲菲現在是什麽情況。

石溫那個瘋子，要是敢殺了寶貝閨女燕雲菲，他一定會將石溫千刀萬剮，挫骨揚灰。

……

東平王蕭過一家幾十口人，最終活下來的不足十口人，很慘烈。

假死藥就是毒藥，是毒藥就會傷害身體。

加上沒能得到及時的醫藥救治，原本可以活下來的一些人，都死在了城裡面。

唯有身體強健的人，活了下來。

至於東平王蕭過，那是極力保護的性命，僅有的一點點醫藥全都用在了他的身上，才保住他的一條命。

否則，以他的年紀，以他的身體情況，根本沒機會活到出城。

有了大夫，有了上等救命的藥材，被東平王蕭過和他的家人，活了下來。

蕭逸第一時間去看望。

兄弟二人，一個躺著，一個坐著，竟沒有一個人主動開口說話。

都不是話多的人，兄弟二人多年未見，看著彼此，都有一種陌生感。

縱然有千言萬語，也不知從何說起。

“大哥好生養身體，其他的事情自有人操辦。”

最終，還是蕭逸打破了沉默。

蕭過很累，身體很虛。

他望著蕭逸，執著地問道:“活了幾個?”

此刻，蕭逸很愧疚。

“這一切是我造成的，大哥要恨就恨我吧。”

蕭過淒涼一笑，笑中帶淚，哀傷，絕望，籠罩著他。

唯獨沒有恨。

他說道:“我如果要恨誰，也該恨石溫。這事同你沒關系。石溫是咱們的親舅舅，他不顧親情，不顧念那點血脈關系，我也無話可說。能活下來，也是僥幸。只是可惜，孩子們……哎……”

孫子孫女們，都還太小，大都沒能熬過假死藥的毒性。

如果能得到及時的醫治，或許是能活下來幾個。

倒是他的兒子兒媳，都活了下來。

命大啊！

他的老伴，妻子許氏，在第二天就過世了。

“你大嫂過世，我卻沒辦法給她辦一場像樣的喪儀。她現在，也不知躺在什麽地方，將來還有沒有機會找回屍骨，重新下葬。”

“一定可以找回來，我保證！”

蕭逸忍著淚意，眼神堅定，決絕，是勇往無前，是無所畏懼。

蕭過抓著他的手，“這些年我虧欠你大嫂許多，如果你想讓心頭好受一些，就一定要幫我將她找回來。”

“我不僅會將大嫂的屍骨找回來，還會將他風光大葬。你若是同意，就葬入邙山皇陵。若是不願意，就葬入祖墳。”

蕭過哭著點頭，“還是葬入祖墳吧。你如今貴為皇帝，然而我卻不想加入皇族，也不希望任何人將我冠上皇族的身份。這一點，請務必成全。”

蕭逸滿臉疑惑不解。

“皇族不好嗎?你是我親大哥，我做了皇帝，你就是皇族頭一份，世代榮華富貴。”

蕭過卻連連搖頭，說什麽也不答應。

“你一定有很多疑問，好奇為什麽我不同意加入皇族。哎！皇族就是詛咒，放過我吧。”

“僅僅因為皇族是詛咒?這是大哥的想法，還是別人告訴你的?”

蕭過衝他一笑，笑容裡面滿是苦澀。

他反問道:“皇族難道不是詛咒嗎?皇族那些人，有幾個好下場，你替我數一數。

我不想我的子孫後代牽連進皇室鬥爭，就算你現在很好，你能保證你的子孫後代不會為了皇權自相殘殺嗎?

總而言之，我不入皇族。我身為東平王府的家主，族長，我現在正式宣布，將你分宗出去。

從今以後，你不再是東平王一宗後裔。你自立門戶，自立宗族。我們兩宗，就此脫離關系。”

蕭逸心中大悲，“大哥心中有恨我明白，你恨我是應該的。但是……”

蕭過果斷打斷他的話，“沒有但是，我心意已決。還有，我不恨你，一直以來我都為你驕傲自豪。

身在建州城，不得自由，但只要聽見你的消息，我就高興，由衷地高興。

可是，我不能自私自利，不能只為了你我兄弟著想。 我得為子孫後代著想，為家族前程著想。成全我吧！”

蕭逸不哭。

他努力平複心緒，鄭重問道:“現在是我做皇帝，你的弟弟做了皇帝。你有什麽不放心，非得和我劃清界限?我就那麽可怕?難道你也相信外面的傳言，認定我是天煞孤星，克親緣?”

蕭過輕聲說道:“我從未當你是天煞孤星。只是，我老了，也累了，經此打擊，已經沒有重振家族的想法和念頭。

隻想一家人守在一起，過安穩日子。遠離朝堂，遠離是非，有點田畝，有點產業，一家人生活無憂即可。

你說我目光短淺也好，說我胸無大志也好，說我不配做東平王一宗族長也好，總而言之我心意已決。

若是我死了，我的子孫後代想要出仕，不求特殊照顧，只求公平對待，讓他們憑自己的本事掙一個前程。如此足矣！”

蕭逸心中悲痛，難以言表。

他久久不言。

因為，他怕一開口，眼淚就會控制不住落下來。

許久，許久，久到太陽西垂。

他終於開口。

他輕聲問道:“不能挽回了嗎?”

蕭過點點頭，又搖搖頭。

他說道:“喝下假死藥，徘徊在生死邊緣那些天，我迷迷糊糊，似醒非醒。那會，隱約就有了一些想法。

這些天，經過大夫醫治，身體逐漸好轉，我想了更多。

活著，一家人在一起，安穩度日，不用擔驚受怕，不用操心家國天下，就是最好的生活。

這輩子，我不曾求你任何事，這是我第一次求你，或許也還是最後一次，請你成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