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是陳觀水來此補天,看到大鵬鳥在這裡,第一反應必然是避開它不被發現。
畢竟這傻鳥的腦子不太好使,它既然能看到自己,肯定也能不小心告訴別人「看到了自己」。
顯然,昆侖鏡並沒有這麽想。
她雖然看了多年的特務工作,自覺在這行已經是經驗豐富,但觀看和實踐終歸是不同的兩件事。
例如在處理大鵬鳥這件事情上,阿鏡就自作聰明地吩咐這傻鳥,「如果有人找到這裡,一定記得先過來提醒我。「
然後大鵬鳥就理所當然地,帶著找到了這裡的陳觀水,過來提醒昆侖鏡了……
見到陳觀水的片刻,昆侖鏡先是錯愕,然後是驚駭,接著是惶恐,再是心慌意亂地強作鎮定,最後露出了虛偽的笑容。
陳觀水甚至自己也沒想到,一個人的臉上居然能在電光石火般的短促時間裡,露出那麽多豐富的表情來一一考慮到這位本體乃是一面破鏡,也可以理解。
不過他畢竟功力深厚,因此臉上表情毫無任何過程變化,直接便轉為熱情爽朗的大笑,禦劍過去道:
「阿鏡,我可算是找到你了!「
「你你你。」雖然已經想好要蒙混過關,但卻沒想到沒有預料中的劍拔弩張對方上來壓根不提被坑的事情,導致昆侖鏡一時緊張,來了個開場結巴。
她用力咬了咬舌頭努力維持住笑容,說道:
「觀水,你怎麽來了?「
「我想你了。」陳觀水深情說道。
然後他便看見昆侖鏡那原本白皙粉嫩的小圓臉,突然就開始泛紅起來。
「我……」她微微咬住下唇,解釋說道,「我是為了煉製補天石,才跑到這裡來的。」
「當然了。」陳觀水灑然笑道,「這本來是我的責任,但卻被你搶過去扛起來
了。「
「只是阿鏡,你要替我擔下這些責任,有問過我的意思嘛?「
「我,我。」昆侖鏡結結巴巴地道,心想自己當初是不是過於武斷?
沒錯,自己原本是考慮到他為了盜取補天石碎片而拋棄小號,無形之中和那些深愛他的人們決裂了,所以才想偷偷在他身上做了手腳,不忍心看他為了補天而犧牲一切,最終成為一個孤家寡人。
自己希望他能被妻子找到,能與她們和解,能重新找回本該屬於他的、應得的人生——我這可是為了他好!
(想到這裡昆侖鏡原本的心虛和愧疚也就蕩然無存)
但是,為什麽不問問他的意見呢?
自作主張要讓他的人生重歸軌道,卻從未問過陳觀水是否願意這樣呢?
或者換句話說,他已經做出了巨大的犧牲,而我自以為是地要替他完成最後一步是不是反而剝奪了他這些犧牲的本來意義呢?
「抱歉。」她有些內疚地說道,「我只是……只是不想再麻煩你了。「
「補天石碎片失竊,肯定會有人將目光放在天漏這邊的。你如今得罪了正教三清還有地獄道,若是被他們發現的話,你肯定是凶多吉少。
「我勸你還是和她們和解吧,她們……畢竟都是真心愛你的,實在不行,就把罪貢推到我身上好了。」
昆台鏡主動提出要背鍋,陳觀來本僅沒有感動,反而心裡呵呵冷笑。
原來細此,阿鏡,她們之所以能隔著方水千山找到我,果然是你做的手腳!
「不行!」他斬釘截鐵地道,「一切罪孽,因我而起,怎好讓你背負業障?「
「阿鏡,你聽我說,這補天石是我偷的,這天自然也得由我來補。」
至於他們要找我算帳,那就讓他們
來吧!隻為救世計,又何惜此身?」
他這一番話說得聲情並茂,抑揚頓挫,大義凜然,差點連自己都信了,而昆侖鏡起初聽得感動,稍後卻又回出些不對來。
等等,怎麽好像有點熟悉的味道……
「觀水。」昆侖鏡皺眉問道,「你該不會是有求於我,才故意說這些好聽的來哄我吧?」
「什麽有求於你?」陳觀水皺眉做不解之色,伸出手指,戳了戳阿鏡的胸口,「鏡啊,你現在身懷六枚補天石碎片,乃是懷璧之罪,背後覬覦之人數不勝數,我若是見利忘義,明哲保身,就應該離你遠遠的才對,過來找你說好聽話有什麽用?」
昆侖鏡捂著胸口,後退幾步,扭頭微羞說道:
「首先,說歸說,不用肢體動作。」
「其次,雖然我不知道你想做什麽,但每次你這般甜言蜜語,背後肯定是有所算計的,你以為我不知道嘛?「
「是了,我確實有所算計。」陳觀水呵呵一笑,「我現在滿心想著的就是如何讓我的鏡子不要繼續犯傻,躲在這邊偷偷煉她的補天石了。」
他神色再次轉為嚴肅,認真說道:
若我被諸多宗門仙人發現,最壞的結果無非一死,投胎轉世去。但阿鏡你作為先天神器,下場則是被人收服煉化,乃至永生奴役。」
「為了補天哪怕是冒著獻出生命的風險,我也是心甘情願的;但若是失去了你,那別說是補天了,就算是和這世界一同毀滅,我也在所不惜!」
昆侖鏡被他說得啞然無語,心情激蕩沉重無比,暗想觀水雖然行事手段靈活多變,但內裡居然是如此硬固執拗之人,能為了我做到這種地步麽?
是了,便是在東皇界演戲,真正離開龍狐的時候,他也難過了好一陣子呢!
要論相處時間之久,感情之深厚,她們哪一個比得過我?觀水擔心放不下我,所以才冒著風險找到此處,也是很正常的。
先不在這裡說了。」陳觀水左右四顧,溫言和昆侖鏡說道,「先帶我去你躲藏的地方看看吧,還是你打算與我在這光天化日之下敘舊?「
「嗯,哦。」昆侖鏡六神無主,便轉身帶著陳觀水,往那海底下潛水而去。
說來也怪,轉身不去看陳觀水的臉,入水之後被冰涼一陣刺激,昆侖鏡倒是突然清醒過來了。
等等,這家夥……該不會是因為扛不住那些女人,所以特意跑過來找我庇護的吧。
仔細想想,也不是沒有可能。
徐應憐性情高傲,安知素愛憎分明,薑離暗狂妄自大,這三位都是眼裡揉不得沙子的主。
便是那小鳥依人石琉璃,控制欲也是強烈得很,發現所愛之人叛逃後,未必會那麽容易就原諒他……當然,以那家夥的口舌之靈活,把她們騙得回心轉意,估計也只是時間問題。
但若是她們發現彼此之存在,那就不是什麽舌燦蓮花就能應付得過去了,說不得要殺得血流成河呢!
當然,對昆侖鏡而言,她們誰能活到最後根本不重要,反正總有一個勝利者,能陪在觀水身邊的。
但是如今仔細想來,或許這家夥就是因為不敢血流成河,所以才冒險跑到我這邊求托庇的吧?
想到這裡,昆侖鏡終於忍不住發笑起來。
「阿鏡,你笑什麽?」陳觀水疑惑說道。
「沒有啊。」昆侖鏡迅速收斂表情,「我沒有笑。」
「你剛才明明在笑!」陳觀水狐疑說道,「你嘴角還在往外冒氣泡!」
「沒有笑。」昆侖鏡堅持說道,「只是中午吃得多了,打了幾個嗝。「
「你身為鏡子,還能吃東西的?」陳觀水不依
不饒。
「觀水。」昆侖鏡捏起裙擺,在水中優雅輕盈地轉了個圈,「我現在本體化形和尋常人族沒什麽兩樣哦?有口腹之欲也是很正常的,對吧。」
看她那肉肉的小臉蛋兒,陳觀水差點兒信了她的謊言,又皺眉說道:「即便如此,這海裡也沒有多少東西給你吃吧?」
「有魚啊。」昆侖鏡笑笑說道,「金翅姐姐會給我捉。」
「我當然會捉。」頭頂上響起一個聲音。
陳觀水仰頭看去,只見那傻鳥也一個猛子扎進海裡,靈活得仿佛身軀碩大的魚
鷹。
「好吧。」他雖然仍然不信,但終究找不到質疑點,只能乾巴巴地扯開話題在煉製補天石這件事上,我應該能幫上你的忙,我畢竟也是師承製器流派的。
「我沒有懷疑你的意思。」昆侖鏡柔聲說道,「但是觀水,補天石這玩意和你過去見過的所有法器都不同。」
「每一枚補天石碎片,都是天生的封印鎮壓的神器。它既然有封印之能,也就意味著幾乎不接受任何外力的干涉,要想將它們重新熔煉是千難萬難。
「既然女媧氏有辦法鑄煉補天石,就說明肯定不是無解。」陳觀水鎮定地說了一句廢話。
「嗯,昔日女媧氏是以天火進行熔煉的。」昆侖鏡點頭說道,「但那時天穹已破星辰墜落極其頻繁,天火也是唾手可得。」
如今卻是天穹完好,難得天火,因此我改用地火進行熔煉。」
「目前看來,可行是可行,就是實在太慢了。」
她帶著陳觀水來到一處海底火山,往那冒著熱流的縫隙裡一頭扎了下去。
金翅大鵬鳥則是留在外頭,畏懼那沸水而不敢進入,只是在外面沙床上拿爪子捉螃蟹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