庾慶又離開了鍾府,返回列州會館。
這次回去是收拾東西的,沒辦法,被鍾家找到了,他不想去鍾家住,鍾家也不樂意。
派人把他送回去,他收拾自己的東西就行,其它的都不用他操心,官府公文那邊鍾家自然會辦妥,這些都不是問題。
內宅正廳內,送走了庾慶的夫婦二人陷入了沉默,各有心思的樣子。
最終是文簡慧打破了沉默,問:“你不是說他這次登門就要把女兒的婚事給敲定下來嗎?為何一直沒說?”
鍾粟哼了聲,“我女兒嫁不出去嗎?我求著他娶我女兒嗎?這事應該他開口求娶才對。”
他本來是想提的,結果發現庾慶壓根不擦邊,好像壓根不存在什麽婚約似的,這邊在拿話暗示,那邊好像在裝聽不懂,好像在有意回避婚事,他也就說不出口了。還是那句話,輕賤了自己女兒的話,他難以接受。
又矯情上了,文簡慧忍不住翻白眼,不過她另有想法,試著說道:“當家的,你覺得阿士衡金榜題名留京的可能性大嗎?莫非真讓女兒嫁到那山高皇帝遠的鄉下地方去不成?”
之前她並無這想法,獲悉阿士衡的父母家人都已經亡故了,她開始用另一種眼光審視這樁婚約了。
她知道那位前虞部郎中在位時有多大的權勢,哪怕是被罷官了,也足以威懾她。
如今排除了這些,她還是希望女兒能嫁個門當戶對的人家。
她早年嫁給家裡夥計的時候,自己不這樣想,現在經歷了富貴,年紀大了,想法漸漸改變了。
鍾粟:“考不上也不一定要回列州那邊,也可以留在京城繼續攻讀,也可以下屆再考嘛,難道我們還供不起他們兩口子的生活嗎?”
文簡慧:“若是一直考不上呢?咱們家一直養著他不成?外人笑話時,是他能忍受,還是我們能一直忍下去?他回了列州說不定還能補個缺,說不定還能有一份前程,我們也沒必要耽誤人家…我女兒不能去那窮山惡水的鄉下地方,必須留在我身邊。”
就差說出兩邊互不耽誤的話來。
鍾粟冷眼斜睨,“你想說什麽?知道他父母不在了,想悔婚不成?”多年夫妻,焉能不了解她。
文簡慧被說中了心思,不肯承認,嘟囔道:“不是我想悔婚,他什麽態度你也看到了,你自己也不樂意。你是不是擔心管家和杜肥有什麽想法?”
“李、杜二人,我經營多年,有些事情我還是有些把握的,與我們的情分不會差於那位。”鍾粟捋須轉身,凝視著夫人,“但有些事情沒你想的那麽簡單。百足之蟲死而不僵,悔婚的代價…只怕我們鍾家承受不起。”
文簡慧頗不以為然,幽怨道:“連那位的身份都有人敢對他一家子下殺手,他兒子是我們女婿的身份暴露後,你難道就不怕連累我們家?”
“現在擔心這個已經晚了,早就捆綁在了一起,你不會明白的。”鍾粟仰天幽歎。
半下午的時候,鍾家就把庾慶給接離了列州會館。
鍾府最東邊的一座小庭院也利落收拾了出來,迎了庾慶入住。
在鍾夫人的交代下,除了幾個知情人外,沒人知道阿士衡的真正身份,下人隻知是鍾員外故友的兒子。
為了便於庾慶備考,李管家親自過問,文房需要些什麽,讓庾慶盡管提。
庾慶對那些帶不走的東西沒任何興趣,他沒什麽講究,隨便的很,有的用就行。
何況這裡的條件已經夠好了,一個小庭院裡還有亭子和小池塘,比他目前為止住過的所有地方都更講究,更雅致。
不過有些東西還是要開口的。
李管家帶著他把落腳的小庭院看了個遍後,他終於開口了,“李叔,能不能幫我找個先生來了,就是有會試經驗的那種。你看吧,我畢竟是頭一回參加會試,有個有經驗的指點指點的話,可能有點益處。”
還是阿士衡交代的那個意思,你考不上沒關系,也沒指望你能考上,但你不能考的人家一看你卷子就想查你,那就過分了。他對怎麽答題之類的格式都一竅不通,不找個人來教教實在是不行。
原本不想登門鍾府,現在既然已經來了,自然就得利用這個便利,省得自己再想辦法了。
李管家心裡暗暗苦笑,看來你也知道自己的鄉試排名夠嗆,表面上笑道:“這個你放心,老爺已經想到了前面,已經派人去聯系一位很有名望的先生。”
庾慶忙擺手道:“不用不用,隨便找個就行,不用花大價錢找什麽有名望的。”
李管家:“這種事豈能隨便?既然要找,自然要找好的。”
人家說的沒錯,人家也不差錢,庾慶沒理由反駁,隻好隨便,反正不是花自己的錢。
李管家:“不過也不能保證一定能請到,他這種人不愁沒人聘請,都是高價搶著要的,好在他這兩年一直在老爺的一位朋友家裡教書,希望那邊能看老爺的面子通融一二。”
庾慶對‘高價’二字比較敏感,何況能讓這位豪門管家說高價的,當即訝異道:“一個教書的有這麽厲害?”
李管家肅然道:“這位先生可不能小看,據說自稱是將京城文官的文路都揣摩了個七七八八,極善於押題,只要出題考官一定下,他對出題考官的出題范圍就能心裡有個大致。這不是吹捧,而是有事實證明的,八屆參考的舉子中,他指教過十二人,他指教過的舉子有兩人考上了進士,一人考上了從進士。”說罷一臉佩服的樣子。
庾慶忍不住一樂,“指教過十二人,才三個人考上了,這也叫厲害?”
李管家有些無語,上下打量他,不知他一個鄉試考一百多名的,哪來的資格這般嘲笑,臉呢?
遂忍不住歎氣道:“公子,別說三個,一般人能指教出一個,能教出一個進士來,這輩子在京城就不愁飯碗了,便有的是人求著把自家子弟送給你調教。
歷屆會試,參考的舉子過萬人,能上榜的不過二三百人,平均幾十甚至上百人裡面才能考出一個。他指點的十二人當中便能考出三個,四個人裡面就有一個能中,這概率已經是相當驚人了,已經不是一般人家能請的起的人物。”
聽他這麽一說,庾慶明悟了,算是開了竅,默默點頭認可了,但又狐疑道:“既然他這麽有本事,為什麽自己還是個教書先生,自己考個進士當官不好嗎?清高?不願當官?”
李管家搖頭:“這倒也不是。那位先生姓‘明’,據說出身貧寒,卻是少年聰慧,十六歲便通過了鄉試赴京趕考,結果沒能考上,於是便留京再讀再考。奈何在京花銷大,才順帶教書賺點外快,於是便出了笑話,他自己落榜了,他指教的學生卻考上了。
可能是人有命數,三年一屆,他連考了九屆未成,等於是從十六歲考到了四十歲,也不知是不是年過四十後開了竅,或是陷入了不惑,此後便不再考了。後來他老家也不回了,當地每月發給他的俸銀也不領,都留給了家裡的糟糠妻,也許是自感無顏再見家鄉父老。當然,他自己在京的教書收入也足以讓他逍遙快活。”
庾慶聽的嘖嘖不已,沒想到還真有這樣執迷不悟的傻鳥,為一場考試竟考了快三十年,人生中最好的年華竟這般白白浪費了,關鍵是連家都不要了,若回家謀個缺當個地方官的話,有這毅力和苦心又何須在乎什麽金榜題名,說不定也入京位列朝堂了。
當晚,鍾粟夫婦設晚宴款待庾慶,兩個女兒並未露面,理由是閨中女子。
宴後,鍾粟說是要去看看庾慶住的地方布置的如何了,陪著庾慶一起散步回了東院,沒讓其他人跟著。
書房、臥室、廳堂到處看了看後,兩人最終又繞回了正廳。
鍾粟在主位坐下後,明顯在思考斟酌什麽。
庾慶感覺這位不像是過來看看那麽簡單。
果然,鍾粟一開口就讓他牙疼,“士衡,你爹可對你說過你我兩家有婚約之事?”
庾慶納悶,不想面對這個,還是來了,想裝傻混過去都難了,問題是他沒辦法幫阿士衡否認,不可能幫阿士衡說沒聽過,只能硬著頭皮道:“知道。”
鍾粟又道:“當年我和你爹曾約定一物為婚嫁信物和聘禮,你可知道?”
庾慶含含糊糊嗯聲, “知道。”
鍾粟又問:“可帶了聘禮登門?”
他開不了口主動求人家娶自己女兒,遂醞釀了這說辭前來,你若帶了聘禮登門,那自然是你來求娶我的女兒。
庾慶心中頗為無奈,難不成要說忘了帶?這麽大的事都能幫阿士衡忘了不成,這得把鍾家人多不當回事,他又不好說阿士衡已經殘廢了,自己是替身。
他也不傻,自從說出阿士衡父母過世後,已經感覺到了鍾夫人言語間態度的微妙變化,越發不敢說阿士衡殘廢了。
有些事情不是你說有機會能治好人家就願意相信能好的。
默了默後,他伸手進了懷裡,抽出了那支阿士衡再三交代不能遺失的金屬軸筒,雙手奉到了鍾粟跟前。
一見此物,鍾粟眼中閃過異樣光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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