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他來說,這位先生自己都不好意思、自己都沒把握那就對了。
更不能讓這先生帶回去做什麽修改,就得要這種原汁原味的,爛點好。
明先生無語,奈何現在身心疲憊,連話都不願多說,根本無力去搶,加之心態上累的興不起意氣之爭,雙手撐著扶手站了起來,耷拉著雙肩,一步步朝外走去,聲衰氣頹道:“文無絕對好,若有人非要挑刺,做的再好也難免有瑕疵,隨其便吧。”
明顯是懶得再爭的意思。
直到現在,他還懷疑這考題是那個什麽鍾府的下人搞出來考他的。
庾慶將考題折好塞進了衣服裡面,旋即陪著明先生出了書房。
站在屋簷下,看了看已經昏暗的天色,明先生一步步下了台階,慢吞吞朝外走去。
出了庭院,等候在外的李管家立刻過來恭請明先生,說鍾員外要設宴款待。
明先生一句話都不願多說,擺了擺手表示不必了,黯然前行,旁人皆不知他落寞寞的在思憶什麽。
親自將人送走後,李管家趕回了東院,看到大吃大喝的庾慶,立刻問:“明先生怎麽了?連接送他的馬車也不坐了,非要說一個人走走,我怕他出事,讓馬車在後面跟著,是不是出什麽事了?”
獨自守著一桌菜的庾慶聳肩,“沒什麽,教的太晚,累了而已。”
李管家狐疑,“是嗎?”
庾慶岔開話題,指了指桌上的菜,歎道:“李叔,這些東西…唉,其實還是靈米飯更適合我。”
李管家略翻白眼,“不是舍不得給你吃,我說了,杜肥特意交代了,若想你好好備考,會試前就不能給你吃靈米,不然你要跑去打坐了。”
得!庾慶抬手打住了,不說了,還是那樣,和軟禁沒什麽區別。
吃完,等人收拾乾淨了,東院又恢復了寧靜。
書房的燈還亮著,庾慶拿著明先生做的那幾張答題一張張看,還是那句話,這玩意他看不出什麽好壞。
不過還挺滿意。
若這考題是真的,如何作答的事便已經解決了。
這考題也唯有讓這位明先生作答,才不用擔心提前得到考題的事會泄露出去。
九考不中已經不好聽,還想落下個‘十全十美’的名聲不成?再加上檢舉學生家的不軌,以後誰敢用?
屆時他自然有辦法讓明先生權衡利弊。
當然,前提便是明先生的作答考不中。
在庾慶看來也不可能考中,連考九次都考不中的人,他庾慶一介入就能考中了,那他庾慶得多倒霉才行?
考過九次都考不中的人,又頹廢多年,還被酒色掏空了身子,這麽個精力不濟的人,硬是把會試要考幾天的題目趕在一下午就匆匆做掉了,答案甚至沒做任何修改,若還能中榜,那就沒天理了。
真要是那樣的話,是口臭狗屎他庾慶也吞了,認了!
日子一天天過的飛快,轉眼臨近會試,朝廷主持會試的相關人員名單也確定了下來。
明先生一改懶散常態,和原東家告了假,全天候撲在了鍾府這邊,為庾慶劃定可能的出題范圍,搞的庾慶頭大。
七天,只有七天時間,明先生不惜住在了鍾府東院,也不在書房偷懶睡覺了,盯著庾慶讀書。
這種情況就算是裝模作樣也累,七天內要看的內容太多了。
庾慶想偷懶的時候,明先生竟抄了根棍子來抽他。
開什麽玩笑?敢偷襲本掌門?搞的庾慶差點想拔劍砍他。
後是顧忌毆打先生可能會震驚鍾府,才不得不忍了。
關鍵你說自己會武功也沒用,亮出來也嚇不到人家,明先生照樣敢抄著棍子上,一把老骨氣敢戰天鬥地的感覺。
總之這七天把庾慶搞的很難受……
不過該來的終究還是要來的,當這一天真的來到時,本以為就是走過場的庾慶也不免有了些忐忑。
會試正式開始的當天,鍾府男主人的馬車及護衛隊親自送行。
馬車內,除了考生庾慶外,還有親自來送的鍾員外和明先生。
明先生一路喋喋不休,反覆交代進入貢院後的注意事項。
鍾員外在旁聽的連連點頭,不管怎麽說,作為參加過九次會試的人,僅憑這份經驗鍾府就不算白花了錢。
車隊還未抵達貢院,在通往貢院的途中就被逼停了,有軍士攔路,不允許車馬之類的東西通過,包括送行人員也要一律停止前行,隻許考生憑號牌進入。
這個時期沒人敢強行衝撞。
也能理解,來自錦國各地的一萬多名考生,同時往一個地方集中就已經是不小的規模,倘若再加上送行人員和各種車馬一起擠過去,容易堵塞道路不說,還容易出亂子。
庾慶只能是下車,杜肥將一隻裝的滿滿當當的背簍遞給了他,並幫他上肩背好,同時交代考完結束後到哪個地方碰面,會來接他。
眾人除了一番鼓勵的話,就是讓他保重身體,畢竟要考五天四夜,等於要在貢院號舍裡窩四五天。
庾慶向眾人行禮後,轉身而去時,明先生忽快步過來,扯住了他的袖子。
庾慶愕然回頭,問:“先生還有何吩咐?”
明先生目光咄咄逼人,嘴唇嚅囁一陣,卻隻說出了三個字,“好好考。”
“是。”庾慶應下,確定他沒了其它交代,才再次轉身而去。
明先生目送著庾慶憑號牌通過朝廷人馬的封鎖,一直到庾慶的身影消失不見了,還站在那久久不動,神情複雜。
也不知他在想什麽,明顯在走神,鍾員外連喊了他好幾嗓子,他才醒過神來。
鍾員外邀他上車,說要宴請。
明先生擺手謝絕,也不要馬車送,又說是一個人走走,背影蕭條而去……
貢院佔地很大,僅考生用的號舍就有將近兩萬間,大門口臨時開了四十多處檢查的棚子,一個州一個。
一群背著一大堆東西的考生尋找各自州的入口,一路上東張西望的庾慶也在其中。
找到入口後,庾慶發現之前護送入京的列州相關人員也在,主要負責陪同朝廷人員核實考生的身份,若是發現眼生且從未見過的人自然要詳查。
這些都簡單,整個進入過程最麻煩的還是檢查攜帶物品,檢查的很仔細,生怕有夾帶混進去,相當耗費時間。畢竟是上萬人參考,一個個住在號舍裡,監考人員是沒辦法盯住每一個人的,只能是進入時嚴加盤查。
好不容易進去了,東張西望的庾慶也未能發現許沸,不知人家是已經進去了,還是還沒有來到。
他的火蟋蟀已經提前派人送給了蟲兒,不是擔心鍾府的人照顧不好,而是鍾府那邊正好奇東院小池塘的水怎麽變黑了,他之前沒考慮太多,說了謊,說不知道。這要是給鍾府的人照顧的話,立馬要露餡。
當然,他找許沸並不是關心自己的火蟋蟀如何,而是想問問四千兩銀子的欠帳什麽情況?
入了貢院以後,想再找許沸就麻煩了。
各州的考生都打散了,發給的號牌本就是以抽簽的形式得出的結果,不給預定好的熟人住在一起的機會。
到處有看守,不能到處亂跑,庾慶也只能是暫時作罷,老老實實按照號牌上的標示找到了自己所在區域,進而找到了自己的號舍,有點霉味且狹窄的小單間……
鍾府,鍾員外回到家已經過了午飯的飯點。
然家人都在等他一起,一見他回來,文簡慧立刻迎上去問:“怎麽弄這麽晚回來?”
鍾員外搖頭,“今天算是見識了。貢院那片區域送考生的人太多了,返回時堵的不行,坐馬車真還不如步行來得快。”
文簡慧:“人順利送到了考場?”
一旁的鍾若辰和文若未皆豎起耳朵關心著。
鍾員外隻點頭嗯了聲。
稍後,下人把熱好的飯菜給端了上來,一家四口圍坐一桌慢用。
吃到一半,文簡慧突然唉聲歎氣地放下了筷子,心事重重,食難下咽的樣子,“鄉試一百零六名,乘上四十來個州的話,差不多就排在了四千名以後。我打聽過了,會試一般就取前兩三百名,他這四千來名也不知猴年馬月才能上榜喲。”
她這話既是說給丈夫聽的,也是說給待嫁的女兒聽的,有些事情她說是沒用的,若是女兒死活不願嫁的話,她相信丈夫是會認真考慮的。
說到底,家世背景發揮不了作用又無法金榜題名的‘阿士衡’她是看不上的。
舉人?放在各州可能還算個名堂,放在京城什麽都不是,看看京城萬人雲集的考試場面就知道了。而鍾家平常來往的都是非富即貴,五品以上的達官貴人不知認識多少,舉人算個什麽東西?
不是鍾家養不起‘阿士衡’,而是她也是要面子的,找個這樣的上不了台面的女婿,讓她平常與那些貴婦人來往時臉往哪放?平日裡互相有點意見的賤人們知道後, 還不知要怎麽嘲諷她。
這個不能想,她越想越難以接受。
鍾員外面色凝重,說實話,他也不看好庾慶這次的參考,基本上是白忙一場,算是抱著碰運氣的心態盡力一試。
端著飯碗的鍾若辰低下了腦袋,筷子數米粒似的將飯粒一粒粒慢慢挑進嘴裡,同樣是食難下咽。
最近這些日子,母親經常在她耳邊說一些她未婚夫沒用的話。
她不明白,為什麽突然告訴她說她有一個未婚夫,然後又不斷貶低她的未婚夫,讓她站哪邊?
文若未明眸忽閃,看到姐姐的樣子,當即嬉笑道:“不一定哦,鄉試不行,會試大放異彩的例子不是沒有哦。娘,萬一未來姐夫給你考個狀元回來,那你還不得羨煞旁人。”
文簡慧被她說的噗嗤一笑,旋即意識到是做夢,臉又一沉,哼道:“做夢都不可能,除非太陽從西邊出來還差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