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初秋，京城的街頭已見黃花落地。

　元始山，遙望真龍之地，雲霧氣海中，三千弟子立於玉虛宮前。

　鍾聲大震，鼎沸火騰。

　一道道目光看向元始山這座至高殿堂，誰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麽，竟然引起神鍾長鳴，足足九響。

　要知道，當年林小小接任掌教大位，這口混沌魔神的本命至寶也不過響了七下而已。

　此刻，這位天下第一聖地的掌教正高坐玉虛宮上，美眸顫動，悄美的臉龐掩蓋不住複雜的神情。

　這麽多年，林小小早已不是當年那心思爛漫的少女，她執掌元始山，大勢已成，氣質如登高天，幾乎很少像今日這般情緒外露。

　“小乙叔，我師傅當真還活著?”林小小難掩激動之色，忍不住看向高坐上位的王小乙。

　二十年歲月不再，王小乙如日中天，霸主的威命猶如定天之柱，高懸禦妖司。

　他雖然沒有位列九大神柱，可是無論實力，還是威望都猶有過之，與凶王王玄之，號稱當世雙王，無冕之主。

　“薑元那小子親自傳信回來，估摸著人應該已經回來了。”

　王小乙咧著嘴笑道:“瞧瞧，我當年就說過，好人不長命，禍害活千年，這王八蛋指定死不了。”

　林小小聞言，面皮輕顫，只是乾笑了兩聲，並未說話。

　這種話也只有王小乙這些從小便跟著周道出來的生死兄弟可以說，她一個晚輩只能當做沒有聽見。

　“這就裝上了?當初誰偷偷抹眼淚，哭了三天三夜，大罵老天瞎了眼?”

　就在此時，一陣輕笑聲從殿外傳來。

　“誰踏馬在放屁?”

　王小乙勃然而起，抬頭望去，卻見王玄之大搖大擺地走了進來。

　“你怎麽來了?你不是去了西方大沼澤嗎?”王小乙白了一眼，淡淡道。

　“老周回來了，我能不趕回來?”王玄之輕笑道。

　“你見到劍柱了嗎就往回跑?”

　“沒見到……還是沒有見到。”王玄之不由搖了搖頭。

　當年劍柱李藏鋒為了周道橫推敕靈宮，結果被秦皇遣送到了西方禦妖司，鎮守大沼澤。

　天隕之戰過後，李藏鋒便閉關不出，二十年來從未見過任何一個人。

　“劍柱前輩這是在幹什麽?”王小乙忍不住嘟囔道。

　“誰知道呢?落日一脈總是神神秘秘……”王玄之坐了下來:“林丫頭，你師傅回來了，你怎麽不回京城看看?”

　“我正在跟小乙叔商量這件事。”林小小開口道。

　說實話，當她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便已經準備動身，卻被王小乙攔了下來。

　“你糊塗了嗎?她現在是什麽身份?能隨隨便便進京嗎?”王小乙瞥了一眼，淡淡道。

　如今的林小小，可是元始山的掌教，作為天下第一聖地，今日的元始山，比起當年的龍虎山更加的盛威隆重。

　這般身份，確實不適合隨意進出真龍之地。

　就像是當年彌覺羅也不可能隨隨便便就降臨京城。

　“怕什麽?以老周今時今日的實力和聲望，難不成陛下還會為難?”王玄之淡淡道。

　“老王啊……越來越無法無天了。”王小乙沉聲道。

　這樣的言語若是放在外面，便是大逆不道，犯了忌諱。

　不過在這玉虛宮裡說說，也算不得什麽。

　“走吧，我們一起回京。”

　王玄之站起身來，揮了揮手。

　“還是玄叔大氣。”林小小展顏微笑，不緊不慢地跟了上去。

　“京城啊……又有風波起了。”

　王小乙一步踏出，撕開虛空，也跟了上去。

　“人類，真是複雜，見見故人也要瞻前顧後。”

　玉虛宮內，吉祥魔神如同寺廟內的神像佇立不動，發出了喟歎。

　經過二十年的修行，在元始山的滋養下，他的傷勢早已複原。

　“他們要見的可不是一般的故人，元始天尊，舉世無雙啊。”混沌魔神悠悠感歎。

　不滅魔神隕落的那一刻，他便已經感知到了周道的回歸。

　同時，他也慶幸自己選擇了正確的道路。

　“人類的那句話怎麽說來著?天無二日，人間的主宰不知道會作何感想。”吉祥魔神輕笑道。

　“大勢如天，何必見天子心思?”

　混沌魔神一聲輕語，如和風悠悠，緩緩落下。

　……

　京城禦妖司。

　周道回來了，這個消息暫且還是在高層的小范圍內傳播。

　半天的功夫，周道卻是已經見過許多故人，老一輩的九神柱，總司陸仙遊，秦大爺，許大爺……當然還有心心念念記掛著周道的秦白楚。

　二十年的時間，這位當娘的日夜思念著親子，雖然容顏依舊，可是兩鬢見卻見了幾許霜華。

　再見周道，如視神跡，他們心中的情緒複雜紛紛，感歎，震驚，敬畏……交織不一。

　對於他們而言，如今的周道不僅僅只是故友，晚輩，同僚……更是天下無敵，高高在上的元始天尊。

　這是一位活著的神話。

　“你走了二十年，總算舍得回來了嗎?”

　周道剛剛送走一波人，一陣熟悉悅耳的聲音悠悠傳來。

　他抬頭望去，一抹倩影站在了元王宮的門前，蛤釋奇心領神會自絕地退了出去。

　二十年不見，霍錦璃絕色依舊，只不過早已褪去了少女的青澀跳脫，眉眼間多了一絲哀愁。

　“小黑貓，我回來了。”

　周道起身，嘴角微微揚起，還沒有來得及張開雙臂，那隻“小黑貓”便撲了過來，狠狠地砸進了他的懷裡。

　“哎喲，你變重了。”周道調笑，談及到了敏感的問題。

　“你這個混蛋，一走就是二十年，我就應該再多吃點，把你給砸死。”

　霍錦鯉埋在周道的懷裡，聲音隱隱抽泣，卻不肯從這如夢境中的現實醒過來。

　“放心，我不走了。”

　周道撫摸著霍錦鯉的秀發，他知道這二十年，小黑貓一定受了不少委屈。

　對於她而言，這是沒有結果的等待，煎熬且絕望。

　“坐下來說。”

　周道挽著霍錦鯉走到了桌邊，後者卻是死死地拽著他的手，怎麽也不願松開。

　二十年的離別，有太多的話要說，這天下發生了很多事情，身邊的故友也漸漸凋零，食柱隕落，氣柱也走了，劍柱閉關不出，宛若活死人……

　歲月蒼蒼多夢幻，回首難見故人來。

　“三年前，我神遊天外，倒是遇見了一個人。”

　“誰?”

　“你的老相好……”霍錦鯉有些醋意大發道。

　“蘇師姐?”周道下意識脫口而出。

　“好啊，你終於承認了，你還說你們沒有關系?”霍錦璃仿佛抓住了把柄，底氣都足了起來。

　周道莞爾一笑，按著她的頭，趕忙安撫下來。

　“我這是順著你的思路說得，我當初結實蘇師姐還不是為了救你?你怎麽能倒打一耙?”

　周道的道理無懈可擊，霍錦鯉撇了撇小嘴，只能將醋意咽下。

　“她還好嗎?”周道忍不住問道。

　當年龍虎山一別，蘇玲瓏自從漂泊，兩人幾乎便再也沒有了見面的機會。

　“好得很，她身邊還有一位青年才俊，模樣可悄了。”霍錦鯉盯著周道。

　“是嗎?”周道笑了笑，臉上卻不見任何情緒的變化。

　“好吧，她還是孤身一人，天涯漂泊，無有定所……不過貌似收了一個小徒弟，是個女娃娃……”

　霍錦璃的眼中閃過一抹追憶之色，神情變得有些古怪起來。

　“怎麽了?”

　“那女娃娃說，有一天，她會上元始山，敗盡元始一脈。”

　“現在的小家夥口氣都這麽大的嗎?”霍錦璃淡淡道。

　“那個小家夥倒是有些機緣。”

　“嗯?你怎麽知道?”霍錦璃悄美的臉蛋泛起狐疑之色。

　“不可說，不可說。”周道凝聲輕語。

　“主人……”

　就在此時，蛤釋奇的聲音從殿門外傳了進來。

　天底下，能夠讓妖族第一強者看門的，除了元始天尊之外，也找不出第二個來了。

　“什麽事?”

　“宮裡傳旨來了，讓您三日後進宮赴宴。”

　“果然來了。”周道目光微沉。

　“宮裡……”霍錦璃的神色變得有些不自然。

　她的男人如今已是天下無敵，可偏偏宮裡那位才是天下真主，人間至尊，從其誅滅六大道門便可以看出，當今陛下唯我獨尊，皇權至上的意識超越歷代先輩。

　“我知道了。”周道輕語。

　“陛下傳旨?你不露面可以嗎?”霍錦璃忍不住提醒道。

　“沒關系，想必此時的陛下也不會在意這些。”

　周道若有所動，不由地看向殿門外，旋即帶著霍錦璃走了出來。

　剛巧，一位青年迎面走了過來，身穿蟒龍袍，腳踩步雲靴，目光如炬，貴不可言，身邊還跟著一位嬌俏婦人。

　“老師……”

　那青年見到周道，直接上前，竟是行了一個大禮，嚇得身後的隨從面色驟變。

　“小十三……都長這麽大了。”

　周道一抬手，無形的力量便將對方攙扶了起來，當年他離開京城的時候，十三皇子只有六歲，如今卻已是王爵之位，開牙立府，頗得秦皇喜愛。

　“一別二十年，老師風采依舊。”十三皇子不由感慨萬千。

　“大人……”

　就在此時，旁邊的美婦人亦上前行禮，眼中似有晶瑩閃爍。

　“柒柒，你還真是嫁給了小十三。”周道大笑。

　“大人走了二十年，柒柒很是想念。”羅柒柒幾乎控制不住。

　當年，她不過是罪臣之後，如果不是周道收留，她早就泯滅塵世，哪裡會有今日的風光?

　“一晃眼小柒柒都已經是王妃了，怎麽還愛哭鼻子?”周道輕語，卻是想起了當年羅柒柒每天早上給他買包子的歲月。

　“有孩子了吧。”

　“已經五歲了，叫秦望元。”十三皇子笑著道。

　這個名字的寓意顯而易見。

　“好名字……”周道一抬手，掌中浮現出一把精致的平安鎖。

　“這算是給孩子的見面禮。”

　周道將那件玉質的平安鎖遞了過去，輕語道:“這點小玩意可以保那小家夥一生平安，非合道境不能傷他。”

　“什麽?”十三皇子神情驟變，不由地倒吸了一口冷氣。

　非合道境不能傷?這天底下有合道境的強者嗎?有了這寶貝，那豈不是……

　念及於此，十三皇子隻覺得手中的分量都變得不同尋常，如果不是送給自己孩子的，他還真想自己給悶了。

　“我提元兒謝過老師了。”十三皇子拱手拜道。

　“你如今已是王爵，不用這麽拘禮。”

　“老師，我聽說你今日歸來，特在府裡備下酒宴，還請老師務必賞光。”十三皇子邀請道。

　“今天不行，晚上我要去見一位老朋友。”周道搖了搖頭。

　“這樣啊……”十三皇子的臉上不由露出一抹失落之色，分別二十年，他還是有很多話想跟自己這位老師說說的。

　“時間夠的話，我去你那兒吃宵夜。”周道輕語。

　“好，我必在府裡恭候，老師多晚都要來啊。”十三皇子再次確認道。

　寒暄片刻之後，十三皇子便帶著羅柒柒離開。

　禦妖司畢竟是朝廷中樞要地，他一位當權的王爺實在不適合久留。

　“十三皇子倒是忠孝，難怪這些年深得陛下喜愛。”霍錦璃看著對方遠去的背影，淡淡道。

　秦皇有九子，這些年最得寵的便是十三皇子。

　“他可不僅僅只是忠孝而已啊……”周道眸光輕凝，輕聲感歎:“皇氣初成，果有天家氣象。”

　“你是說……”霍錦璃微微變色，欲言又止。

　“我可什麽都沒說。”周道轉身，刮了刮她的鼻子，湊到耳邊小聲道:“晚上洗香香等我回來。”

　話音剛落，周道轉身便走，隻留下霍錦璃眉眼含笑，充滿了幸福與期待。

　……

　傍晚，天香樓。

　這裡曾經是王小乙最鍾愛的場所， 可如今卻顯得極為冷清。

　五年前，九皇子將這裡買下，改成了自己的私人酒樓，平日裡隻招待親朋摯友，很少允許外人踏足。

　“二十年歲月光陰，也斬不掉高高在上的元始天尊啊。”

　高台之上，一陣爽朗的笑聲猛地響起，九皇子從天而降，看著周道迎了上來，滿臉都是久別重逢的喜悅。

　“老九，你來得太慢了。”周道笑了。

　二十年過去了，九皇子的臉上多了些許歲月滄桑，曾經的少年意氣漸漸隱遁，取而代之的是一抹穩重與深沉。

　“你招呼都不打，怎麽知道我一定回來?”九皇子笑著道。

　“我當然知道……”周道笑言:“誰讓你是淵祖隕落之中，這天下間的第一位合道境呢?”

　簡單的一句話，卻讓九皇子臉上的笑容豁然凝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