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將退，晨曦未露。

　黑夜與白晝交縫間，那盞青燈灼灼生華，仿佛奪太陰的月華，又沾染了太陽的精髓，水乳交融，玄之又玄。

　周道看著不覺癡了，微弱的燈光中光怪陸離，仿佛有著無數虛影跳動，演繹著滾滾紅塵，芸芸眾生。

　“年輕人，過來坐吧。”

　那中年男子的聲音如當頭棒喝，將周道的注意力拉了回來。

　周道驚疑不定，鬼使神差地走了過去，坐在了那中年男子的對面。

　後者緩緩抬首，狹長的眼睛仿佛凝為一線，好似漫漫天地，相互交織。

　“敢問前輩是……”周道請問道。

　“禦妖司這些年也培養了不少人才啊。”中年男子未曾回答，反而悠悠一歎。

　“雷柱後繼有人，食柱傳人已現，炎柱亦有弟子……繼往開來，新時代的浪潮似乎來了。”

　周道心頭一動，看了那中年男子一樣，若有所思。

　雷柱弟子揚震、梅花露和周道都算是舊識，當初他到京城，搗破敕靈宮香壇，祭煉巨靈雷池的時候便和楊震交過手，後來進入禦妖司，相互之間也多有走動。

　食柱弟子戎饕，當初與周道一同進入萬神殿，參悟真境，也算是好友。

　至於炎柱弟子桑子洛，乃是禦妖司出了名的大美女，當初在陰墟地底也和周道有過一面之緣。

　這些人都是九神柱的傳人，在禦妖司地位極高。

　眼前這位中年男子看似平常，可是對於禦妖司的新生力量卻了若指掌，指點談論，神色卻出奇地平靜，看樣子便有來頭。

　“不過師傅厲害，可是徒弟卻稚嫩許多，不及前者之萬一。”中年男子話鋒一轉，突然道。

　“前輩說笑了，那可是九神柱，高山仰止，豈是那麽……”周道輕語。

　“食柱在這個年紀的時候可是敢入七十二妖洞尋找食材……”

　“雷柱像你這麽大的時候，死在他手裡的妖物已經過完，號稱萬妖轟天雷……”

　“劍柱李藏鋒，十六歲便可斬殺大妖……”

　中年男子提及過往，他對於九神柱年輕時代的往事知之甚詳，言下之意，顯而易見。

　這些後輩縱然與年輕時代的九神柱相比也遜色太多。

　“十六歲……”周道瞪大了眼睛，不禁怎舌。

　這豈不是說李藏鋒十六歲便擁有了匹敵真境的實力！?

　我滴媽啊！

　想到這裡，周道便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氣。

　他十六歲的時候，還在平安鎮禦妖司為妖物收屍，修為還在煉境六變打轉。

　“溫室裡的花朵太嬌嫩了，京城到底還是太舒適了，這樣的苗子如何能夠撐起禦妖司的未來?”中年男子輕聲一歎，狹長的目光豁然抬起，如明燈般照向周道。

　“倒是你，風雨沉浮，歷劫而至，這一路也不知踩著多少同輩的屍骸，趟著鮮血方才走到現在。”

　話音落下，中年男子的氣質陡然變了，原本的慈悲和睦消散不見，一朝心念起，忽如金剛怒目，頓地殺伐，周圍的空氣都仿佛凝固。

　周道猛地變色，隻覺得一股壓力從四面八方橫壓而至，天崩地裂，迫得他喘不過氣來。

　”前輩……“周道低聲呼道。

　“年輕人，好殺伐，我在你這個年紀可沒有你這般狠辣。”

　中年男子一抬手，身前青燈搖曳，忽明忽暗的燭火中一道黯淡的殘魂浮現，發出撕心裂肺的痛苦吼叫。

　“是你！?”周道錯愕不已。

　這道殘魂正是被他斬殺的明昭，身死道消，一切成空。

　想到這裡，周道猛地抬頭，看向身前的中年男子，露出不可思議的神色。

　這個男人竟然可以虛空凝魄，逆塑遊魂！?

　人死如燈滅，可是寂滅刹那，依舊有“火光燭影‘殘存世間。

　此人手段通天，竟然可以依循這樣的烙印，於茫茫虛空，招魂凝魄，逆轉生死！?

　“周道……我與你不共戴天。”明昭的殘魂瘋狂嘶吼，他似乎停留在了臨死前的那一刻，被恐懼，憤怒，不甘，瘋狂等情緒所支配，完全不像人類。

　很顯然，這不是真正的重生，可是依舊存了很大的希望。

　“南鬥主死，我若不許，誰能赴死?”那中年男子淡淡道。

　他的眸光好似身前青燈，普照黑夜，映照白晝，凌駕兩間，一眼望來，似乎可以勘破一切。

　“南方司主！?”

　周道心頭咯噔一下，到了這時候，他哪裡還看不出眼前此人的身份。

　與明昭關系匪淺，又有如此造化神通，京城之中，除了那位主宰南方的至高存在，還能有誰?

　“南叔叔，巧了，竟然在這裡遇上。”

　就在此時，一陣輕慢的笑聲在清冷的街道上響起，打破了那肅殺的氣氛。

　頓時，周道隻覺得身子一松，那強大的壓迫頓時消退。

　他抬頭望去，不遠處，一道身影緩緩走來，趟過了慢慢褪去的夜色，在青燈的映照下露出真容。

　淨無塵！?

　周道怔然，他萬萬沒有想到會在這裡遇見他。

　當日，他護送小十三前往神塚，淨無塵也前來送別，青草荒蕪，故人遠行，以茶代酒，頗有情誼。

　從那以後，兩人便沒有再見過。

　此次回來，周道也曾尋過淨無塵，可惜他之前下榻的別院已是人去樓空。

　此刻，淨無塵再次出現，風姿依舊，臉上噙著和煦的笑容，走到南司主的面前，行了一禮。

　“認識！?”周道不禁動容。

　看樣子，淨無塵與南司主熟識，而且看關系比起上下屬多了一絲親近，南司主雖是前輩，眼中卻是閃過些許謹慎，總之頗為微妙。

　“難道他也是禦妖司的人?”周道心中隱隱有了猜測。

　然而，南司主下面的一句話卻是讓周道驚掉了下巴。

　“九殿下，多年不見了。”南司主輕語。

　“九殿下！?”

　周道的臉上溢滿了錯愕之色，他轉頭看向淨無塵，有些不敢相信。

　九殿下……難不成是……

　“嘿嘿，南叔叔進京，原本應該登門拜訪。”淨無塵無視了周道驚疑的目光，笑著道。

　“九殿下客氣了，此次進京乃是公務，殿下身為皇子，還是不要隨意接近外臣的好。”南司主提醒道。

　即便對方是皇子身份，他說起話來也是百無禁忌，甚至從頭到尾他都未曾動過分毫，淨無塵對其行禮，他也受得心安理得。

　“南叔說得是。”淨無塵保持微笑，也不惱。

　秦皇的子嗣可不止他一個，相比於南司主的實力，他的價值的確是小了許多。

　況且，自古以來，皇子與外臣過從甚密乃是大忌，更不用說是南司主這樣的封疆大吏，對於上位而言，如果真的太過親近，是否有異心已經不重要了。

　“未防惹人非議，我們便告辭了。”

　淨無塵向周道使了個眼色，不經意地退到了他的身前，背手將其拉了起來。

　南司主看在眼中，也不阻攔。

　“殿下慢走。”

　話音未落，淨無塵便拉著周道消失在了清冷的街道上。

　“果然有點氣運，遇見了貴人，不愧是被天柱看上的苗子。”

　南司主輕語，他一揮手，身前青燈熄滅，繚繞的煙火中，他的身形也消散不見。

　……

　“你怎麽回事?”

　回去的路上，周道終於忍不住停駐腳步，直聲問道。

　“什麽怎麽回事?你真夠可以的，剛回來才多久?被這位大佬給盯上了。”淨無塵斜睨了一眼道。

　禦妖司有五方司主，中央司主也就是總司陸仙遊。

　西司主因為常年鎮守西方大沼澤，很少露面，最為低調神秘。

　除此之外，南司主越無相，北司主禦天河，東司主王東靈……三人之中，南司主越無相最為護短，也最是嫉惡如仇。

　但凡被這位大佬盯上，多半沒有什麽好下場。

　“我說你的身份，你剛剛叫你九殿下?”周道深色古怪。

　“你別告訴我你是……”

　“就是。”

　“你真的是?”

　“的確是。”

　“……”

　“秦皇子嗣，你是小十三的兄長?”周道恍惚道。

　“那個小胖子?算是……其實我也只見過他幾次。”

　淨無塵點了點頭，諸多皇子之中，他最為低調，很久之前便離開京城，遠離皇宮，在外漂泊。

　因此，他與那些兄弟之間走動得並不算進，更不用說小十三才六歲。

　“我本名叫做秦念塵，小時候曾經跟隨氣柱修行過一段時間，我用的化名便是他取的。”這位九皇子終於露了底。

　外界傳聞，秦皇諸多子嗣之中，九皇子最為神秘，天賦也最高，很小的時候便被氣柱看重，只因氣柱不願沾上皇家因果，因此並未讓年幼的九皇子拜師。

　事實上，兩者之間確有師徒之實。

　氣柱對九皇子影響很大，當年他給九皇子起了這個化名曾經說過，無痕也無塵，得道見龍騰。

　這個名字會為他招來氣運，有朝一日，必定會遇上影響他一生的人，龍騰於天，或沉於淵，皆在此人。

　“你幹嘛這副表情?你認識的皇子又不止我一個。”

　九皇子盯著周道:“難不成你還想給我磕一個?”

　“我磕你爺爺。”

　“大膽，你敢對先皇不敬?這可是誅九族的大罪。”九皇子笑罵道。

　“再跟我擺譜，信不信我殺人滅口?”

　周道一拳錘了過去，打得九皇子一個踉蹌，向後面退了兩步。

　“你有沒有作為一個真境高手的自覺?這一拳會打死人的。”

　“肯定打不死你。”

　周道搖頭輕語:“那話怎麽說來著……好人不長命……”

　“我必活千年。”九皇子接口道。

　兩人相視一眼，不禁大笑。

　笑聲朗朗，傳遍了這清冷的街道。

　……

　東方露出了魚肚白，雞鳴聲打破了清晨的寂靜。

　周道不聲不響地回到了禦妖司。

　此次遇見南司主對他觸動很大，這種級別的大佬，一言一行都有偉力，天地驚悚，實在強大得沒有邊際。

　他相信，以南司主的身份必定不會對他有任何舉動。

　不過，周道從來不將自己的命運放在別人手裡。

　“五方司主進京，最受矚目的便是山海宴，你算是被盯上了。”

　臨別前，九皇子鄭重告誡過。

　山海宴，乃是初代總司便定下的規矩，原先只有九道菜，傳到今日，共有一百零八道菜，采補山海精藥，窮竭河川靈物，製成各種珍饈，號稱天下第一宴。

　禦妖司有資格列席的只有二十八位而已。

　其中最引人注目的便是那道主菜，菜譜來自【列仙食錄】。

　傳聞中，那可是古老道門供奉仙人的食譜，每一道都堪比天地造化生成的大藥，對於【九神柱】這種級別的高手而言都有神妙之效。

　歷來山海宴都有個規矩，除了那高高在上的二十八尊席位，會從年輕弟子之中挑選出最優秀者，一同入席，嘗嘗那主菜的滋味。

　這既是無上榮光，亦是天大的機緣。

　那道主菜，可比天下任何玄丹靈藥。

　當年食柱便是因為入了山海宴，品了主菜，得了自己的道。

　在南司主的眼中，如今禦妖總司之中，年輕一輩，除了那位神秘莫測的元王，也唯有周道還算看得過去。

　今日他來，為了明昭出頭是假，實際上是想要掂量掂量他的成色。

　“山海宴……聽起來有點意思。”

　周道輕語，倒也沒有深想，直接閉關，真炁如網，化為一道禁製，隔絕八方。

　這時候，他才開始細細數典此次柳家祖地一行的戰利品。

　轟隆隆……

　青蟠寶袋血光閃爍，一頭龐大的身軀浮現在密室內。

　戎山犬妖之主，獠侯的屍骸。

　這可是極境大妖，堪比辟海境的存在。

　周道孝敬祖師爺那麽多次，還沒有獻祭過如此級別的妖物。

　“元王法劍太霸道了，這損傷得太厲害了，不知道還能不能獻祭。”

　周道略一查看，心裡打起了鼓。

　那斷裂的頭顱還好，憑借周道多年的精湛技藝和經驗，稍稍廢點時間便能夠修複好。

　最讓人頭疼的是胸口處的傷口，恐怖的劍光洞穿過去，力量沿著傷口蔓延，幾乎將內部全部絞碎，大半個身子都消融了。

　按理說，獻祭祖師爺需要完整的妖物。

　“試試看吧。”周道一咬牙，費了一番手腳，勉強將獠侯屍骸拚了個全乎。

　“獻祭。”

　周道屈指一彈，一滴精血激射而出，滲入獠侯屍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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