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漣州地界,陸林有些走不動了,畢竟他剛剛康復,腿上的力量還有些不足。
“老黑,我們坐下歇歇吧。”
“哎。”老吳說著從行李卷裡取出一張軟席鋪在路邊的一塊石頭上。
陸林看著他笑了:“大老黑,要說,你還真不是我想的那種粗人。”
老吳不好意思的撓了撓頭:“少爺,我就是個粗人,山上的粗活累活一向都是我來做。”
“不不不,我說的不是這方面,我是說其實你內心很細致,這趟下山,多虧了你的乾糧和水壺,你看,你連墊子都會帶在身上,要是沒有你,我一個人可走不下來。”
“少爺你別誇我了,其實……我一開始也以為少爺什麽都不懂,就是個毛孩子,但看你昨天和陌生人都能聊的那麽開心,我心裡還是很佩服你的。”
“哎對了,你叫什麽名字?”
“我也不知道我叫什麽,是夫人把我帶到山上的,從小我就沒爹沒娘,是夫人一直照顧我,看我有膀子力氣便讓我在山上挑我能做的事去做,不過她從來也沒強迫我做什麽。”
“那你怎麽對漣州那麽熟悉呢?”
“因為我經常下山買煤,買一些山上需要的東西,所以經常在山裡和城裡往來。”
“哦……”
“不過少爺,我覺得你自從病好以後就變了。”
“哪裡不同了?”
“以前你特別愛跟夫人一起說笑,病好以後你就變得……”
“冷漠?”
“不是……”
“成熟?”
“嗯,對,就是成熟。其實不光是對夫人,你對所有人都不一樣了。”
陸林對坐在身邊的老吳笑了笑,伸出那略顯稚嫩的手給他拍了拍身上的雪:“走吧,雪下大了。”
越往山上走,風雪越盛了,大有北風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飛雪之感。到了後半段,山路陡峭,石階生冰,他們走走停停,陸林每一步都顯得吃力。後來,風雪愈發緊了,老吳乾脆背起了陸林,繼續向上爬。
待走到寫有問劍二字的山門前,陸林才要求下來自己走,兩人此時已是滿身滿臉都是冰雪,天空更是黑的嚇人,不知是不是因為風大的緣故,山門緊閉。
突然,陸林察覺到一絲不對勁,冷風中夾雜著一陣陣奇怪的焦糊味,二人趕忙頂著風費力的推開了山門。
推開山門的那一刹那,陸林看到的是他一生也忘不掉的場景。
黑沉沉的天空下,滿眼盡是幾乎快要燃盡的樓宇房舍,暗紅的火光好似漆黑的地獄業焰,貪婪地殘噬著還沒有燃盡的斷壁殘垣。院子裡血流凝結,密密麻麻到處都是拖拽的血痕,就像巨人用一杆巨大的毛筆沾飽了血墨在地上胡亂揮潑了一般。往日裡那棵壯碩的安詳的銀杏樹,此時也被燒的扭曲,遺留的殘骸像一具不甘倒下的焦黑的枯骨,面露猙獰的,在向天嘶吼。
踏著地上凝結成冰的血,那個八九歲的男孩一步一步向前走,黑大漢的哭喊聲隨著北風的哀鳴在他身後漸漸變的模糊,灰燼夾雜著雪片像刀一樣劃過他的臉頰,割去了他的稚嫩,割去了他的美夢,割去了他的期待。
四周圍沒留下一具屍體,沒留下一柄劍。
陸林猛然醒悟過來,發了瘋一樣的在斷壁殘垣間奔跑,在無邊的余焰中尋找。
雪沒完沒了的落下,風沒完沒了的呼嘯,火沒完沒了的燃燒。陸林拖著僵硬的雙腿,走到了那棵銀杏樹前,
陪著它靜靜地等待著時間。 看著枯樹,想起過去那將近一年的時光,他開始發笑。那笑聲邪魅,悲涼,忘我。
突然間三股難以名狀的力量,就像三根有力的藤蔓遊繞在他的身體裡,地面也因此輕微的顫動著,眼前的枯木也終於堅持不住,嘩的一聲散落成灰。
此時,樹根裡插著的一柄鐵劍露了出來。
“小友,貧僧早與你說過,池非池,魚非魚。”
陸林聽身後傳來了那個熟悉的聲音,也不回頭,靜靜地盯著樹根裡的劍。
身後聲音又道:“你我皆是看客,看客終究只是看客,莫動一草,莫撚一花……”
“我妹妹呢?”
“皆機緣也,貧僧不便多言。”
“那便無需你多言……”陸林惡狠狠地說著便要上前拔劍。
“小友莫急,貧僧勸你莫要動它……”
但陸林不再猶豫,伸出蓄滿力的右手直接拔出鐵劍。
“唉,凡塵別去惹,惹來皆是禍。”
當陸林再次睜開眼時,瘋僧最後說的那句話好似還猶在耳邊,他看了看四周,感覺很陌生,於是閉眼回憶了一下,一股刺痛和辛甜湧上喉嚨。
平複了一會兒,陸林才又睜眼打量四下,卻覺陽光刺眼,伸手去擋窗外照進來的光,透過指縫,陸林看見了趴睡在自己床邊的那個熟悉身影,是老吳。
這是一間不那麽豪華也並不簡陋的屋子,陳設和家具都很古樸,屋子裡有一股淡淡的木質香味。
陸林並不想驚擾睡夢中的老吳,奈何口乾舌燥,喉嚨發癢,便是一陣咳嗽。
老吳顯然是從夢中被驚醒,一陣胡亂的喊著:“夫人……夫人……少爺!”
陸林看著他紅腫的眼睛心裡一陣酸楚湧動。
“哦,少爺,你醒了。”老吳這才回過神來。
“嗯,我渴了。”
“我去給你倒水。”
陸林看著老吳的背影,發現他身上的衣服滿是泥濘和黑灰。
“來,我扶你坐起來。”
陸林坐起來喝了水,吞咽時隻覺喉嚨像一張被慢慢浸潤的紙。
“咳咳咳……我們在哪兒?”
“少爺你放心,這裡絕對安全。你先別急著說話,等你好了,我再慢慢跟你講。”
陸林微微一笑,嘶啞著喉嚨對他說:“你現在就講吧,我聽你說。”
老吳好像回憶到了那天可怕的情形,還未等開口講,先是緊咬著嘴唇,緊接著豆大的淚珠滾落下來。陸林見他這樣,也不尤再想起那無盡的業火。
老吳強忍著,收了眼淚,淚水穿過他臉上的灰塵化成一道道的淚痕。